推开门，一股夹杂着晚秋凉意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她心头的烦闷。露台很宽敞，铺着深色的防腐木地板，几盆精心修剪过的绿植在角落里静静伫立。凭栏远眺，京城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万家灯火汇成一片璀璨的星海，与天上的星辰遥相呼应。

    与宴会厅内的纸醉金迷相比，这里安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颜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在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她拨通了顾瑾年的电话。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便被接起，那头传来顾瑾年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的声音：“夕夕，怎么了？不在里面陪朋友吗？”

    他的声音隔着听筒，少了几分在人群中的距离感，多了一丝属于两人之间的熟悉。颜夕心中的那点烦躁稍稍被抚平了一些，她靠在冰凉的栏杆上，轻声说：“里面有点闷，出来透透气。你呢？还在跟长辈们聊天？”

    “嗯，刚陪王叔叔他们聊完。”顾瑾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今晚的派对很成功，父亲很高兴。”

    又是父亲。颜夕的心微微一沉，她不想听这些，她想听点别的。

    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瑾年，你……高兴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顾瑾年温和的笑声：“我当然高兴。夕夕，我们的订婚消息一公布，顾氏和颜氏的股价都应声上涨了三个百分点。我提交的那个关于两家医药资源整合、共同开发新一代靶向药的合作计划，董事会也全票通过了。这是我们未来事业的最好开端，我怎么会不高兴？”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对未来蓝图的期许与兴奋。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颜夕的心上。

    股价、合作、事业蓝图……

    没有一句是关于“我们”，关于“感情”，关于“未来”的期许。他们的结合，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联姻，一张漂亮的财务报表。

    她早就该明白的，不是吗？

    一阵莫名的烦躁和深刻的不安再次席卷了她。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眼前是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可脚下却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夕夕？还在听吗？”顾瑾年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在听。”颜夕的声音有些发涩，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尽管对方根本看不到，“你说得对，这是最好的开端。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快进去吧。”

    “好，外面风大，你也早点进来，别着凉了。”顾瑾年温声叮嘱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颜夕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她将手机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她掌心生疼。

    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玻璃门，看到了宴会厅内的一幕。

    会所的经理，一个总是挂着职业化标准微笑的中年男人，此刻却神色匆匆，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他快步穿过人群，径直走到颜鹏辉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颜夕看到，她那个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父亲，脸色在瞬间变得异常凝重。他眼中原本的精光和算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和狠戾。那张保养得宜的脸紧紧绷着，下颌线也收得死紧。

    颜鹏辉挥了挥手，对经理又低声吩咐了句什么。经理立刻会意，恭敬地躬了躬身，转身快步离去。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十几秒，但颜鹏辉身上那瞬间爆发出的凛冽气场，却让远在露台上的颜夕都感到了一阵心悸。

    做完这一切，颜鹏辉的目光，仿佛带着某种感应，猛地朝露台这边看了过来。

    他的视线穿透了明亮的玻璃，穿透了喧嚣的人群，精准无误地落在了颜夕的身上。

    那是一道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不再是先前那种审视投资品的满意与估量，也不再是平日里那种威严中带着疏离的父爱。那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烦躁，有狠绝，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寒意。

    那寒意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瞬间刺破了颜夕用名媛身份和完美婚约构筑起来的华丽外壳，直抵她最柔软的内心。

    她被那道眼神钉在原地，浑身冰凉，动弹不得。

    她看到颜鹏辉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对她说了两个字。

    尽管隔着这么远，尽管听不到任何声音，颜夕却清晰地读懂了——

    “废物。”

    然后，他便收回了目光，恢复了那副沉稳威严的模样，转身走向了另一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可是颜夕知道，那不是错觉。

    那道冰冷复杂的眼神，像一个不祥的预兆，在她心头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一场足以席卷她整个人生，将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摧毁得干干净净的风暴，正在门外悄然集结。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束手无策。

    露台上的风愈发凛冽，像一把无形的刀子，刮过颜夕裸露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她紧紧攥着冰冷的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父亲颜鹏辉那最后一道冰冷复杂的眼神，以及那个无声的口型——“废物”，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脏。

    那种被全然否定的寒意，比这深秋的夜风更要刺骨。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站在这里胡思乱想。她必须回去，必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让父亲如此失态的“意外”，究竟是什么？

    强烈的不安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感到一阵窒息。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挺直了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佝偻的背脊。作为颜家的千金，她不能允许自己在人前露出丝毫的脆弱与失措。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重新挂上那副完美无瑕的名媛面具，提着裙摆，转身走向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