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大厅里人来人往，每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都是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社会精英。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自信与从容，与此刻狼狈不堪的颜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坐在这里，像一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三个小时……

    等待，像一场漫长的凌迟。颜夕从最初的焦急，到中间的麻木，再到最后的绝望。她几乎要以为，顾瑾年是故意在躲着她，他根本就不会见她。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不远处的专属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

    顾瑾年在一众公司高管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模样，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眸，闪烁着睿智与沉稳的光芒。他正侧着头，与身边的一位副总低声交谈着什么，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那一刻，他像一个发光体，吸引了整个大厅的目光。

    颜夕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顾瑾年也看到了她。

    当他的目光与颜夕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那双温润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尴尬、惊讶，以及深深的为难。

    他停下脚步，对身边的下属们简单交代了几句，然后挥手让他们先走。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的面具，迈步向颜夕走来。

    “夕夕，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刻意保持的距离。

    “我等你很久了。”颜夕看着他，声音干涩。

    顾瑾年看了一眼四周投来的好奇目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柔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旁边的咖啡厅坐坐吧。”

    颜夕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咖啡厅里，悠扬的爵士乐和浓郁的咖啡香气，营造出一种慵懒而惬意的氛围。

    顾瑾年为她点了一杯她过去最喜欢的焦糖玛奇朵，然后便陷入了沉默。

    颜夕没有碰那杯咖啡，她开门见山地问：“瑾年，我们的婚约，还算数吗？”

    她的声音在发抖，这是她最后的底牌，最后的希望。

    顾瑾年端起自己面前的黑咖啡，轻轻地抿了一口，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他放下杯子，抬起头，那双曾经让颜夕沉溺的温柔眼眸，此刻却像隔了一层厚厚的冰。

    “夕夕，首先，对于你身上发生的事，我感到非常遗憾和同情。”他开口了，声音温和，却字字诛心，“相信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跟你一样震惊。你一定很难过，我能理解。”

    他说了同情，说了遗憾，说了理解，唯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颜夕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追问道：“我不是来听你同情的！我只问你，婚约呢？”

    “夕夕，你冷静一点。”顾瑾年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无奈，仿佛她在无理取闹，“你现在已经不是颜家的女儿了，这一点，你必须先认清现实。”

    “认清现实？”颜夕自嘲地笑了，眼眶瞬间红了，“所以，就因为我没有了颜家的血脉，我们之间的一切，就都要作废了，是吗？你当初对我说的那些话，那些关于未来的承诺，全都是假的？”

    面对她的质问和哀求，顾瑾年始终保持着他那温和却疏离的态度。他叹了口气，身体微微前倾，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我们的婚约，从一开始，就是基于顾、颜两家的结合。它不仅仅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更是两个家族的决定。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他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家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顾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顾家的情况你也知道，长辈们……非常看重门第和血统。他们……不可能接受一个身份不明、血统存疑的儿媳。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难处。如果颜柔没出现，你就是颜家唯一的千金，可真千金出现了。”

    身份不明，血统存疑。

    这八个字，像八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颜夕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变冷，最后，彻底凉透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曾以为会与自己共度一生的未婚夫。她第一次发现，他那副“温润如玉”的表皮之下，包裹着的，是怎样一颗精致而冷酷的利己主义的心。他的善良，他的正直，他所有的温柔，原来都是有前提和条件的。

    当她能为他带来利益时，他可以是全世界最完美的伴侣。当她失去利用价值，甚至可能成为他的拖累时，他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弃如敝履。

    咖啡厅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颜夕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脏。

    似乎是觉得话说得差不多了，顾瑾年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轻轻地推到了颜夕面前。

    “夕夕，我知道你现在处境很困难。”他的声音放得更柔了，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怜悯，“这张卡里有些钱，不多，算是我个人的一点心意。你先拿着，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

    “够了。”

    颜夕打断了他。

    她看着桌上那张黑色的卡，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那种高高在上的、带着怜悯的施舍，比最直接、最残忍的拒绝，还要伤人一百倍。他这是在干什么？打发一个纠缠不清的前女友吗？还是在救济一个路边的乞丐？

    颜夕没有去碰那张卡。

    她缓缓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顾瑾年那张英俊却无比陌生的脸。她笑了，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顾瑾年，我记住今天了。”

    说完，她没有再多看他一眼，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挺直了背脊，像一个骄傲的、却已经战败的士兵，一步步走出了咖啡厅。

    当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阳光下时，刺目的光线让她一阵眩晕。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茫然地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不知该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