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播放完毕，画面定格在紧闭的院门上。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高天明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前这离奇到无法解释的一幕，彻底击溃了他引以为傲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现在，你明白了吗？”魏朔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我们第二天就带人破开了那把锁，进了那个偏院。”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

    “我们把那个不到六十平米的院子，整个翻了个底朝天。每一块地砖都撬开，用金属探测仪和生命探测仪扫了三遍。院墙是实心的，没有任何夹层、暗门或者地道。我们甚至请了地质勘探的同事，用雷达探测了地下，也没有发现任何空洞或者密室。”

    魏朔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高天明的心上。

    “别说一个大活人，高先生，我们连你妻子的一根头发，一根衣物纤维，都没有找到。”

    “她就这么……在那个封闭的院子里，消失了。”

    案子，就此陷入了彻底的僵局。

    一个星期过去了，警方没有任何进展。高天明从最初的吵闹，变成了现在的失魂落魄，每天都来队里坐着，眼神呆滞，嘴里反复念叨着“有鬼”、“被拖走了”。

    而媒体，也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

    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在报纸和网络上疯狂传播。

    《百年古宅新娘离奇消失，监控拍下惊悚一幕！》

    《豪门新婚夜，妻子梦游走入禁地，是诅咒还是阴谋？》

    《科学无法解释？警方遭遇史上最诡异失踪案！》

    舆论的压力，上级的压力，还有案件本身带来的那种无力感，像三座大山，压得整个刑侦支队都喘不过气来。

    魏朔更是焦头烂额。

    他的办公桌上，烟灰缸早已堆成了小山。案情分析板上，贴满了古宅的照片、平面图，以及沈芸失踪前后的所有资料。

    一张是她的生活照，照片上的女人笑靥如花，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另一张，是从监控视频里截取下来的，女人穿着白色的睡衣，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悸。

    两张照片并排贴在一起，形成了无比诡异和强烈的对比。

    魏朔盯着那张空洞的脸，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逻辑、推理、证据……这些他赖以生存的武器，在这次的案子面前，全部失效了。那段监控视频，就像一个巨大的嘲讽，推翻了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所有刑侦经验。

    锁，为什么会自己打开？

    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

    他想不通。

    烟雾缭绕中，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飘散。

    他想起了不久前在A大校园里的那个夜晚，那个被挖出来的、埋了十年的骸骨。

    想起了那个女孩。

    那个叫林洁的女孩。

    她总是带着一种疏离和疲惫，脸色苍白得像常年不见阳光。她能隔着厚厚的泥土，“感觉”到下面有东西。她能在怨气消散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阴影，露出那种极致恐惧的表情。

    当时，他以为她只是精神紧张产生了幻觉。

    可现在……

    魏朔看着案板上沈芸那张木偶般的脸，看着那把自动打开的黄铜大锁，看着那个吞噬了活人的黑暗院门……

    他的脑子里，鬼使神差地，又一次冒出了林洁那张脸。

    那张总是紧锁着眉头，仿佛能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苍白的脸。

    或许……

    当所有科学和逻辑的道路都走到尽头时，剩下的那个最不可能、最荒谬的解释，无论它有多么离谱，都值得去试一试。

    魏朔将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灰缸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拿起桌上的外套，对旁边正在整理卷宗的小李说道：“备车，去A大。”

    小李愣了一下：“队长，我们去A大干什么？找……找那个女学生？”

    “对。”魏朔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去找她。”

    这一次，他不再是去找一个“目击证人”或者“案件相关人员”。

    他是去找一个……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却可能是眼下唯一希望的……“顾问”。

    市刑侦支队二楼的办公室里，烟雾已经浓得像化不开的愁绪。

    魏朔在自己的办公桌和案情分析板之间来来回回地踱步，脚下的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咯、咯、咯”的、富有节奏的声响，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理智的那一半，代表着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坚不可摧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正在声嘶力竭地呐喊：荒谬！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佩戴国徽的人民警察，怎么能去求助一个神神叨叨、自称能“感觉”到东西的小姑娘？这传出去，他魏朔的脸往哪儿搁？整个支队的脸往哪儿搁？

    可是，另一半被现实逼到墙角的情感，却在反复播放着那段诡异的监控录像。

    那把锈迹斑斑的黄铜大锁。

    “咔哒”一声。

    那一声轻响，就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下一下，把他引以为傲的刑侦逻辑和科学理论，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碾得粉碎。

    他停下脚步，烦躁地抓了一把硬邦邦的短发，视线死死地钉在案情分析板上。沈芸那张木偶般空洞的脸，和她生活照里明媚的笑靥，并排贴在一起，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现实，冰冷又残酷。

    一个大活人，就在他的辖区里，在一个绝对的密室中，凭空消失了。

    时间还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可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消亡。

    最终，魏朔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他盯着天花板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最后，还是败给了现实。

    他拿起内线电话，按了一个号码，声音沙哑干涩。

    “陈默，进来一下。”

    门很快被推开，穿着制服、身板笔挺的年轻警员陈默走了进来：“魏队，您找我？”

    魏朔没有立刻说话。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组织一套极其复杂难言的措辞。办公室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陈默看着自家队长那副见了鬼的便秘表情，心里大概猜到了七八分，但他不敢问，只能站着等。

    魏朔清了清嗓子，终于抬起头，眼神却有些飘忽，不敢直视自己下属的眼睛。

    “咳……那个，你去一趟……”他憋了半天，才用一种极其不自然的语气，艰难地开了口，“去一趟政法大学，把那个……民俗学的学生，林洁，‘请’过来。”

    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为了掩饰这种心虚，他立刻补充道，并且特意在几个词上加了重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发布一个严肃的、经过深思熟虑的公务指令。

    “就说，城南古宅这个案子，有些……特殊的历史遗留问题。我们需要她作为‘民俗专家’，来协助我们警方，进行一些深入的‘文化背景调研’。”

    民俗专家？

    文化背景调研？

    陈默听完，差点没当场笑出声来。

    他跟在魏朔身边好几年，太了解自己这位队长的脾气了。铁血、强硬、标准的无神论者，谁敢在他面前提一句牛鬼蛇神，保证要被他用科学理论教育得怀疑人生。

    可现在，这位铁血队长，竟然主动提出要去请那个能“看见”东西的女学生了。

    而且还找了这么一个蹩脚又官方的理由。

    陈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太好了！队长终于开窍了！

    上次在A大，他就觉得那个叫林洁的女孩绝对不是一般人，那种冷静和疏离，那种能精准指出埋尸地点的能力，根本不是“直觉”两个字能解释的。现在看来，是这个更邪门的古宅案，终于把队长的世界观给干碎了。

    他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他强行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对着魏朔“啪”地一下，敬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响亮的礼。

    “是，魏队！”

    他的声音洪亮又果决，充满了保证完成任务的决心。

    “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他立刻转身，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生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会忍不住笑场，然后被恼羞成怒的队长罚去扫一个星期的厕所。

    看着陈默那几乎是欢快地跑出去的背影，魏朔的脸更黑了。他烦躁地拿起桌上的烟盒，抖了半天，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啪”地一声把空烟盒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

    A大图书馆，三楼社科阅览区。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古色古香的书架间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混合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林洁坐在靠窗的一个角落里，面前摊着好几本厚重的、已经泛黄的古籍。

    《搜神记》、《夷坚志》、《子不语》……还有几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记载着本地风物传说的县志。

    她在找东西。

    找关于那股“黑气”的线索。

    自那天晚上在废弃教学楼惊鸿一瞥之后，那股阴冷纯粹的恶意，就成了悬在她心头的一把刀。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它想干什么，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出现。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直面一个怨气冲天的厉鬼，要折磨人得多。

    她只能寄希望于这些故纸堆，希望能从前人留下的零星记载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邪祟”、“阴煞”、“魔罗”、“夺舍”……

    她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些关键词，眉头却越皱越紧。书上的记载大多语焉不详，充满了神话和夸张的色彩，很难与她看到的那个东西具体对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