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嘲讽、质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成了法律圈的主流。在绝大多数同行眼中，程鹤的行为，无异于一场哗众取宠式的自杀。他们端着茶杯，刷新着网页，幸灾乐祸地等待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被资本的巨轮碾得粉身碎骨。

    然而，现实的走向，却狠狠地抽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倡议书发出的第二天，鹤鸣律所那部几乎要报废的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

    林晚儿正埋首于一堆受害者资料中，被铃声惊得一哆嗦，下意识地以为又是哪个崩溃的受害者打来的。她疲惫地拿起听筒，有气无力地说道：“您好，鹤鸣律所……”

    “喂！是程鹤律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异常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激动的声音，“我……我叫孙毅，我刚拿到律师执照半年！我在网上看到您的倡议书了！程律，您太牛逼了！算我一个！我愿意加入！不要钱，管饭就行！”

    林晚儿愣住了。

    这……这是第一个响应者？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电话那头，那个叫孙毅的年轻律师，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程律，我……我早就看这帮搞金融P2P的孙子不爽了！坑蒙拐骗，把老百姓的血汗钱都榨干了！我早就想告他们了，可我人微言轻，没人理我！现在您振臂一呼，我……我必须跟上！您放心，我虽然经验不多，但我有的是力气和时间，整理材料、跑腿打杂，什么都能干！”

    一股热流，猛地从林晚儿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压抑。

    “好……好的，孙律师，我记下您的信息了，非常感谢您的支持！”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挂断电话，她看着程鹤，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程鹤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这通电话，仿佛打开了一个神奇的开关。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电话，接踵而至。

    “喂，是鹤鸣律所吗？我是青岛的张海，执业十五年了。程律师的倡议书我看了，写得好！天下苦资本久矣！算我一个，我对付这种金融公司的烂账，有经验。”这是一个声音沉稳、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

    “程鹤律师吗？我是川府律协的，我个人名义支持你！我这边帮你联系了几个信得过的老伙计，都是硬骨头，看不惯这些腌臜事，我们都愿意加入律师团，为家乡的受害者出份力！”

    “小程啊，我是政法大学的退休教授，姓王。你的事我听说了，你那篇倡议书，我也看了。有风骨，有担当，像我们这代人年轻的时候。老头子我打不了官司了，但帮你们这些年轻人看看合同，做做法律分析，还是可以的。需要的话，随时开口。”

    一个又一个电话，来自天南海北。

    有刚执业，一腔热血，恨不得马上投身战场的愣头青。

    有在地方上小有名气，见惯了资本霸道，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中年律师。

    甚至还有几位已经退休，本该颐养天年，却依旧心怀法治理想，德高望重的老法学家。

    短短三天时间，响应者的数量，就从一个，变成了十个，然后是五十个，最后，突破了一百个。

    一个由上百名律师组成的，看起来成分复杂、甚至有些“鱼龙混杂”的公益律师团，就这么在无数人的质疑和嘲讽中，奇迹般地组建起来了。

    那些等着看程鹤笑话的人，彻底傻眼了。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愿意陪着程鹤一起“发疯”，去干一件看起来毫无胜算、甚至会引火烧身的事情。

    他们不懂，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总有一些人，心中的火焰，从未熄灭。

    程鹤，就是那个点燃引线的人。

    面对这支凭空出现的“百人军团”，程鹤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冷静和组织能力。他没有被突如其来的支持冲昏头脑，而是立刻行动起来。

    他几乎是一天一夜没睡，利用最先进的网络办公软件，迅速搭建起了一个高效、保密、功能强大的线上协作平台。

    他将平台分成了几个大区：华东、华北、华南、西南……每个大区下，又按照省份设立了分频道。

    所有加入的律师，都被他根据地域和专业特长，迅速地进行了分组。

    “孙毅，你年轻，反应快，你和沪市的几个青年律师，负责线上舆情监控和新受害者信息初步筛选。”

    “张海律师，您经验丰富，您带领山东、河北的几位律师，组成证据分析组，专门负责梳理资金流水和合同漏洞。”

    “王教授，您德高望重，恳请您和几位前辈，组建一个专家顾问团，为我们整个行动提供理论支持和方向把控。”

    一条条指令，通过加密的聊天软件，清晰而准确地传达给每一个人。

    有的组，负责在各自的城市接待和安抚本地的受害者，收集第一手证据。

    有的组，负责将从全国各地汇集而来的海量材料进行归类、整理和交叉比对，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还有一个最核心的、由程鹤亲自带领的攻坚组，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像解剖手术一样，将鼎盛资本庞大的商业帝国，从法律层面，一片片地切开，寻找那个足以致命的“阿喀琉斯之踵”。

    整个律师团，就像一台被瞬间激活的精密战争机器，在程鹤的指挥下，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而林晚儿，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法律战役中，被程鹤委以重任。

    她成了这台战争机器的“总调度官”和“信息枢纽”，负责整个律师团的内部协调和信息汇总工作。

    她的工作量，瞬间暴增了百倍。

    每天早上，她一睁眼，就要面对手机里上百条未读信息和几十个未接来电。她需要和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律师沟通协调，安排线上会议，分发最新的材料和指令。她的邮箱，每隔几分钟就会收到一份新的证据文件或者案情分析报告。

    她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要用秒来计算。有时候深夜疲惫地趴在桌上，甚至会产生一种自己不是在律所，而是在某个战时指挥部的错觉。

    但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累。

    相反，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和使命感。

    每当她在深夜，看到程鹤发来的最新指令，看到各个小组发来的工作进展报告，看到那张由她亲手绘制的、遍布全国的“金蟾宝”受害者地图上，又多亮起了一个城市的标记时，她的心里，就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跟在程鹤身后，只会端茶倒水、整理卷宗的小助理了。

    她正在参与一件大事。

    一件足以被载入中国法治史册的大事。

    ……

    就在程鹤这边紧锣密鼓、热火朝天的时候。

    城市的另一端，云端之上。

    鼎盛资本总部，顶层，董事长办公室。

    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空中会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最繁华的CBD景观，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在脚下如同沙盘模型。办公室里，没有寻常的办公桌，取而代之的，是一套价值不菲的紫檀木茶海和几张明式圈椅。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沉香的淡淡幽香。

    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面容和善，甚至有些慈眉善目的男人，正盘腿坐在主位上。他穿着一身手工定制的中式素色长衫，手上，不急不缓地盘着一串油光锃亮的紫金鼠佛珠。

    他，就是鼎盛资本的掌舵人，那个在金融圈呼风唤雨，却极少在公众面前露面的神秘董事长。

    此刻，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是鼎盛资本的法务总监。他正躬着身，额头微微冒汗，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关于“公益律师团”的事情。

    “……董事长，目前根据我们的统计，那个鹤鸣律所发起的公益律师团，已经有一百一十七名律师加入了。他们分工明确，行动力很强，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接触了大量的受害者，舆论……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

    董事长盘着佛珠的手，没有丝毫的停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听完汇报，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淡淡的、仿佛在听什么趣闻的笑容。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他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

    法务总监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等着下文。

    董事长睁开眼，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与他慈祥外表截然不符的精光。

    “去。”他轻声说道，“把金杰请来。”

    听到“金杰”这个名字，法务总监的身体明显一震。

    “让他带着金鼎最好的团队，去陪这位‘法内狂徒’，好好玩玩。”

    董事长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告诉他，钱不是问题。”

    他顿了顿，将茶杯送到嘴边，目光穿过落地窗，望向脚下的芸芸众生，眼神冰冷而漠然。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

    “让那个姓程的，和他的那群乌合之众，彻底闭嘴。”

    于是，当程鹤代表着这支刚刚集结完毕的“百人律师团”，向不可一世的鼎盛资本，发出了第一封措辞严谨、要求就“金蟾宝”事件进行谈判的正式函件时。

    他们等来的，不是鼎盛资本的直接回复。

    而是一封来自另一家律所的邮件。

    发件人，是金鼎律师事务所——业内公认的“不败神话”，资本最锋利的“屠刀”。

    邮件的内容，极其简短，措辞却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没有称谓，没有客套，只有一行冰冷的黑体字。

    “贵方所提事宜，我方已全权代理。下周三上午十点，金鼎律所12号会议室，恭候各位，聊一聊。”

    金鼎律所的顶层会议室，大概是整个江城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一整面墙的落地玻璃，将江城最繁华的CBD尽收眼底，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远处是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阳光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洒进来，照在光可鉴人的黑曜石会议桌上，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