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递过去一张名片，声音平静而又充满了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小姐，你安全了。”

    林晚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程律师那边，我们也已经派人保护。”李姓男人继续说道，他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林晚儿狂跳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从现在开始，你们的安全，由我们接管。”

    林晚儿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张名片。

    名片的质地很特殊，入手微沉。上面没有多余的头衔和花哨的设计，只有烫金的国徽，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却又感觉无比威严的机构名称，以及一个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

    她看着名片上那个庄重的国徽，和那个陌生的机构名称，脑子里“嗡”的一声。

    她终于意识到，程鹤卷入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官司，也不是什么商界的争斗。

    那是一场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风暴。

    一场，来自国家层面的，雷霆风暴。

    那场发生在黄昏街头的、短暂而又血腥的冲突，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龙先生”豢养的死士，被那群神兵天降般的黑衣人像捏小鸡一样制服在地时，这位盘踞江城二十年的枭雄，终于明白，他面对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叫程鹤的律师。

    他是在与一个国家最锋利的剑，进行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

    最后的反扑，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彻底失败。

    随之而来的，是真正的雷霆之怒。

    一张无形的天网，以江城为中心，骤然收紧。这一次，没有任何的遮掩，没有任何的“内部调查”。一队队荷枪实弹的武警，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警车，成了那段时间江城最常见的风景。

    云顶山庄一号别墅，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力和财富的大门，第一次被外力强行破开。据说，“龙先生”被带走时，身上还穿着那件中式长衫，手里还盘着那两颗文玩核桃，只是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从他开始，多米诺骨牌以一种山崩地裂的态势，彻底倾覆。

    “泰山会”的核心成员，那些在福布斯排行榜上都有一席之地的商界大佬，一个个从他们奢华的办公室、隐秘的会所、甚至是海外的度假别墅里，被揪了出来。

    而他们背后，那一张张用金钱和利益编织起来的保护伞，也被毫不留情地撕得粉碎。副市长、市局常务副局长、省金融办主任……十几位曾经在江城乃至全省都跺一跺脚地动山摇的大人物，无一漏网。

    整个江城的上层社会，被这一场风暴，彻底清洗了一遍。

    数月后，这场被媒体称为“江城世纪大审判”的系列案件，在江城市最高规格的法庭，拉开了帷幕。

    由于涉案人员级别之高，案情之复杂，牵连之广，整个审判过程，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程鹤成了法院的常客。

    他不再是那个孤军奋战的独行侠。在某些案件里，他是受害企业的代理律师，为那些被“泰山会”用非法手段吞并的企业，讨回公道；在另一些案件里，他是关键证人，用他掌握的、来自金杰和化工厂的证据，将一个个伪善的面具，撕得粉碎。

    他频繁地出现在法庭上，冷静，而又锐利。

    他亲眼见证了，那个曾经在酒桌上对他颐指气使的地产大亨，在被告席上痛哭流涕，忏悔自己的罪行。

    他亲眼见证了，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掌控着无数企业生杀大权的金融办主任，在铁证面前，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他亲眼见证了，那些曾经不可一世、以为自己能用钱和权摆平一切的大人物，在庄严的国徽之下，在冰冷的法律条文面前，终于低下了他们那颗高傲的头颅。

    而金杰，作为引爆这一切的导火索，也迎来了他自己的审判。

    当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被法警带上被告席时，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相。曾经的意气风发和阴狠狡诈，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一切的麻木和疲惫。

    他没有请律师，对于公诉机关的所有指控，他都供认不讳。

    在最后的陈述阶段，他甚至还对着旁听席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没人知道他是在向谁忏悔，或许是向那些被他和他背后那个集团伤害过的人，又或许，是向那个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又亲手送上审判台的程鹤。

    最终，鉴于他主动投案，并且供出了所有核心罪证，为侦破“泰山会”全案提供了无可替代的关键作用，构成了重大立功。

    法庭最终判处了他较轻的刑罚。

    虽然依旧要在铁窗里度过数年，但至少，他保住了一条命。

    宣判的那一刻，金杰哭了，哭得像个孩子。那是绝望之后的解脱，也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终于，审判进行到了最后一场。

    被告席上，只剩下了一个人。

    “龙先生”。

    这场针对主犯的庭审，吸引了全国的目光。法庭内外，长枪短炮，媒体云集。

    程鹤坐在了公诉席上。这一次，他的身份，是公诉方的特聘法律顾问。这是李姓男人代表的国家力量，给予他的最高认可。

    而他对面，辩护席上，则是一个堪称奢华的“天团”。

    那是“龙先生”动用最后的人脉和资源，从京城天价聘请来的三位顶级大状。为首的一位，姓周，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戴着金丝眼镜，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精英阶层的傲慢。据说，他从业二十年，从未输过一场刑事官司。

    庭审开始。

    公诉人首先宣读了长达数十页的起诉书，指控“龙先生”犯有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非法经营罪、行贿罪、故意伤害罪、洗钱罪……林林总总，多达十几项罪名。

    每一项罪名，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然而，“龙先生”的脸上，却异常平静。他甚至还对着辩护席上的周律师，微微点了点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周律师站了起来，扶了扶金丝眼镜，声音洪亮而又自信。

    “审判长，对于公诉机关的指控，我方持有严重异议。”

    他一开口，就直指要害。

    “我方认为，所谓的‘泰山会’，仅仅是一个由部分企业家自发组成的高端商会，其目的在于商业交流与合作，根本不具备黑社会性质组织的四个特征。至于公诉方所列举的那些罪行，即便部分属实，那也仅仅是商会内个别成员的个人行为，我的当事人，龙先生，对此并不知情，更未曾参与。将这些不相干的个案，强行捆绑，并给我当事人扣上‘黑社会头目’的帽子，这是极其不负责任，也是完全不符合法律规定的！”

    好一个避重就轻，好一个切割分离！

    周律师的辩护策略很明确，就是将“泰山会”这个组织，与“龙先生”本人进行切割。只要打不掉“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这个最根本的罪名，其他的指控，威力就会大减，量刑上，也就有了巨大的操作空间。

    公诉席上，几位年轻的检察官，脸色都有些凝重。这个周律师，果然名不虚传，一上来就抓住了最关键的症结。

    就在这时，程鹤的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他凑到主控检察官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检察官的眼睛一亮，随即站了起来。

    “审判长，辩护人认为‘泰山会’只是一个松散的商会，那么，请辩护人解释一下，为何这个‘松散的商会’，会有着极其严密的、金字塔式的层级结构？为何会有着明确的内部纪律，甚至是对背叛者进行惩罚的‘家法’？这些，在污点证人金杰的证词，以及从鼎盛资本查获的内部文件中，都有着明确的体现！”

    周律师显然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地说道：“任何组织，哪怕是小区的业主委员会，都会有一定的规章制度，这很正常。至于金杰的证词，其本人就是罪犯，为了获得减刑，他的证词可信度有多高，相信法庭自有公断。至于那些所谓的内部文件，更是漏洞百出，不排除是有人伪造，意图陷害我的当事人！”

    他开始攻击证人和证据的合法性了。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

    程鹤又在检察官耳边低语了几句。

    检察官再次发问，这一次，声音变得更加凌厉。

    “好，既然辩护人质疑证据的真实性，那么我们来看一个事实。三年前，江城‘宏发地产’因为拒绝了‘泰山会’的收购要约，其董事长在一个月后，就遭遇了离奇车祸，至今瘫痪在床。而肇事司机，在拿了一笔巨款后，主动投案，只判了三年。请问辩护人，这笔巨款的来源，正是从鼎盛资本的一个关联账户转出，而这个账户的实际控制人，就是龙先生。这，又该如何解释？”

    周律师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一丝变化。但他依旧强撑着。

    “商业竞争，本就残酷。至于车祸，那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将一个独立的交通事故，与我的当事人强行关联，这是典型的有罪推定！”

    “是吗？”

    这一次，程鹤没有再通过检察官，而是直接看向了审判长，沉声说道：“审判长，我请求作为公诉方特聘法律顾问，向辩护人提几个问题。”

    审判长与合议庭的法官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允许。”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程鹤身上。

    程鹤站了起来，他没有看周律师，而是将目光，死死地钉在了被告席的“龙先生”身上。

    “我想请问龙先生，您是否认识，一个叫张伟的人？”

    “龙先生”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但他依旧保持着沉默。

    程鹤继续说道：“张伟，原利源化工厂技术员，因为发现了工厂偷排高浓度污染物的秘密，被工厂负责人，也就是‘泰山会’的底层成员，伪造成生产事故，杀人灭口。而下达这个命令的，正是金杰。金杰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泰山会’处理‘麻烦’的一贯手段。这个手段，在你们的‘家法’里，有一个专门的代号，叫‘清道夫’，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