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程鹤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力量，“你的案子，我接了。”

    张伟猛地一愣，似乎没反应过来。

    “我……我付不起律师费……”

    “免费。”程鹤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律所，为你提供全部的法律援助，分文不取。”

    他站起身，走到张伟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

    “而且，我向你保证。我们这次要告的，不仅仅是蓝海药业。我要通过你的案子，向全社会，向最高层，展示‘吹哨人’所面临的，到底是怎样一种血淋淋的现实困境。”

    “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你所承受的这一切。我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立法者们，都好好看一看，他们制定的法律，到底漏掉了什么！”

    程鹤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张伟的心上。张伟呆呆地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渐渐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送走失魂落魄又带着一丝希望的张伟，程鹤立刻召集了他的核心团队开会。

    “情况就是这样。”程鹤把张伟的案子简单介绍了一遍，“诉讼请求很简单，第一，要求蓝海药业公开赔礼道歉，撤销对张伟的污蔑性言论。第二，赔偿张伟所有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要通过这个案子，把‘吹哨人困境’这个议题，彻底打爆！”

    律所的王牌律师之一，李然，皱起了眉头：“老板，这个案子，不好打啊。”

    “我知道。”程鹤点了点头。

    “对方是蓝海药业，他们的法务部比我们整个律所的人都多。而且，他们一定会抓住张伟‘泄露商业秘密’这一点来做文章。”李然分析道，“从法律条文上来看，张伟确实违反了他和公司签订的保密协议。对方完全可以把他的行为，定性为一种出于个人目的、损害公司利益的违法背叛行为，而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英雄行为。”

    “他们会把张伟塑造成一个因为对公司不满，而恶意报复、窃取公司机密的卑鄙小人。到时候，舆论的风向，很难说会倒向哪一边。”

    李然的分析，一针见血。

    这正是这类案件最棘手的地方。公益和私利，英雄和叛徒，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而定义权，就掌握在强势方和他们的律师手里。

    “你说的没错。”程鹤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他们一定会这么干。而且，他们已经开始干了。”

    说着，他把平板电脑推到会议桌中央。

    屏幕上，是一篇刚刚发布在某知名财经媒体上的文章。

    标题是：《前高管因投资失败报复公司？蓝海药业商业秘密泄露案背后的真相！》

    文章里，不点名地将张伟描绘成一个因为个人投资失败、向公司索要高额补偿被拒后，心生怨恨，从而窃取公司机密、恶意举报的形象。文章写得“有理有据”，甚至还“引用”了某些“内部人士”的说法。

    “看到了吗？”程鹤冷笑道，“对方的动作很快，而且很专业。他们请的，绝对是国内最顶级的律师团队和公关团队。他们想在开庭之前，就先把张伟的名声彻底搞臭，把水搅浑。”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对手的强大和无耻，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这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官司了。这是一场舆论战，一场法律理念的对决。

    “那我们怎么办？”年轻的助理律师有些担忧地问。

    程鹤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们想打舆论战，那我们就陪他们打！他们想把张伟定义成叛徒，那我们就把他塑造成英雄！”

    程鹤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现在开始，我们兵分两路。法务组，给我把蓝海药业这几年的财报和相关法律翻个底朝天，我要找到他们每一个操作的违法点！另一路，联系我们所有能联系到的媒体资源，把张伟的故事，原原本本地给我讲出去！我要让全国人民都来当这个陪审员，让他们自己判断，一个说真话的人，应不应该落得如此下场！”

    “这场官司，注定不会轻松。”程鹤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但我们，必须赢。不只是为张伟，更是为了未来，千千万万个可能会成为‘张伟’的人。”

    中海市人民法院，第三法庭。

    空气凝重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旁听席上座无虚席，闪光灯在庭审的间隙，像无声的闪电，疯狂地撕扯着法庭内的每一个角落。

    被告席上，蓝海药业的代理律师，国内顶级律所“金鼎”的高级合伙人，钱力行，正用一种近乎完美的、无可挑剔的语调，进行着他的最终陈述。

    他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冷静而锐利。

    “审判长，各位审判员。”钱力行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法庭，“我方重申，原告张伟先生，其行为的核心，是严重违反了其在入职时，亲笔签署的《员工保密协议》。”

    他拿起一份文件，高高举起。

    “白纸黑字，条款清晰！协议中明确规定，未经公司许可，不得以任何形式，向任何第三方泄露公司的财务数据、客户信息、经营策略等一切商业秘密。违者，公司有权立即解除劳动合同，并追究其法律责任！”

    “而张伟先生做了什么？”钱力行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轻蔑的质问，“他不仅泄露了，而且是系统性地、大规模地窃取并泄露了公司长达三年的核心财务数据！这难道不是最严重的违约？这难道不是对契约精神最无耻的践踏？”

    他放下文件，双手撑在发言席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直刺对面的程鹤。

    “对方律师，程鹤先生，试图将张伟先生的行为，美化成所谓的‘英雄之举’。这非常高明，但也非常可笑。”

    “法律就是法律！它不应该被所谓的‘道德’绑架！一份合法的协议，就应该得到遵守！如果今天，我们可以因为一个‘高尚’的理由，就随意撕毁一份协议，那么明天，是不是所有的商业秩序，都可以被所谓的‘个人良知’所颠覆？我们的市场经济，又将建立在何等脆弱的沙滩之上？”

    钱力行的话，掷地有声。

    他避开了财务造假的实质问题，死死地咬住了“程序正义”和“契约精神”，将张伟的行为，牢牢地钉在了“违约”和“背叛”的耻辱柱上。

    旁听席上，一些法律界人士和企业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钱力行的论点，确实是传统法律思维中最稳固的一环。

    坐在原告席上的张伟，脸色惨白如纸。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曾经签署过无数份价值连城的财务报表，也签署了那份将他打入地狱的保密协议。在对方律师冰冷的法律逻辑下，他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守规矩的罪人。

    程鹤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等钱力行说完了他所有华丽的辞藻。

    “说完了吗？”程鹤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让全场瞬间安静下来的力量。

    他没有看钱力行，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审判长。

    “审判长，我也想请问对方律师一个问题。”

    “当一家公司，最大的‘商业秘密’，就是它持续数年、金额高达数十亿的‘违法犯罪行为’时，”程鹤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请问，这种所谓的‘秘密’，还受我们神圣的法律保护吗？”

    一句话，釜底抽薪！

    钱力行的脸色，第一次微微变了。

    程鹤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走出发言席，在法庭中央缓缓踱步。

    “对方律师一直在强调《保密协议》。没错，张伟先生是签了。但任何协议，它的合法性，都有一个最高的前提，那就是不得违反国家的法律，不得损害公共利益！这是一个最基本的法律常识！”

    “我请问，一份教唆你杀人放火的合同，签了字，难道就合法吗？警察来抓你的时候，你能拿出合同说‘对不起，我签了保密协议，我不能说谁是主谋’吗？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猛地一转身，目光如电，直视钱力行。

    “蓝海药业的财务造假，坑害的是谁？是成千上万相信了他们虚假财报，而把自己的血汗钱投入股市的普通股民！他们虚增的每一分利润，都是从这些股民身上割下的血肉！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这是赤裸裸的金融诈骗！是犯罪！”

    “在这种情况下，张伟先生站了出来！他吹响了哨声！他阻止了这场诈骗的继续！他保护的是谁的利益？不是他自己的，是广大股民的利益，是我们国家资本市场的秩序！这是最典型的、也是最高级别的‘公共利益’！”

    程鹤的声音越来越洪亮，充满了激情和力量，在整个法庭回荡。

    “我国法律明确规定了‘公共利益优先’原则！当个人义务，与巨大的公共利益发生冲突时，公共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张伟先生的行为，在形式上，或许与那份旨在掩盖犯罪的《保密协议》有冲突，但在实质上，他履行的，是一个公民维护社会正义的、更高层次的法律义务！”

    “所以，他不是叛徒，他是英雄！他不是在泄密，他是在报警！他所揭露的，不是什么商业秘密，而是一个即将引爆的金融炸弹！他的行为，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其行为，具有天然的、不容置疑的正当性与合法性！”

    “轰！”

    程鹤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炸响。

    他彻底跳出了对方预设的“合同纠纷”陷阱，直接将案件的性质，上升到了“公共利益”与“犯罪行为”对抗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