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给了他一个“无罪”的身份。

    却没能还给他一个“英雄”的尊严。

    ……

    法院门口，人声鼎沸。

    程鹤护着失魂落魄的王振，艰难地从记者的包围圈里挤了出来。

    “程律师，请问您对这个判决满意吗？”

    “王先生，您虽然不用赔钱了，但您的未来怎么办？您有什么打算？”

    闪光灯像暴雨一样，刺得人睁不开眼。麦克风，几乎要戳到他们的脸上。

    程鹤一言不发，只是用身体，为王振隔开了一片小小的空间。

    终于，他们冲出了人群，站在了法院门前的台阶上。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车水马龙的街道，充满了喧嚣的、世俗的生命力。可这一切，都与王振无关。

    他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眼神空洞。那个曾经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彻底地垮了下去。他不再是那个在法庭上，敢于用生命去捍卫真理的英雄，他只是一个……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的中年男人。

    落寞，孤寂。

    那个背影，像一柄利剑，狠狠地刺进了程鹤的眼睛里。

    他的心里，堵得难受。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赢了官司。

    他让财大气粗的康华集团，赔了夫人又折兵，颜面扫地。

    可他看着王振的背影，却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法律的苍白。

    它就像一张网，可以网住一些看得见的罪恶，却对那些无形的、杀人不见血的伤害，束手无策。

    如果，一个社会的法律，在英雄付出了一切之后，所能给予的最高奖赏，仅仅是一个“你不用赔钱了”的结果……

    那这，不是对英雄最大的侮辱吗？

    那这，不是对“正义”二字，最大的嘲讽吗？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另一个“王振”，他看到了这个结果，下一次，当他面临同样的选择时，他还会挺身而出吗？

    他不敢想。

    程鹤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再满足于，用这种个案的胜利，去换取这种充满了妥协和无奈的“正义”。这就像是给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开了一剂止痛药。能缓解一时的痛苦，却救不了他的命。

    病根，在法律本身。

    他要做的，不是当一个裱糊匠，去修补这千疮百孔的制度。

    他要做的，是去创造一部新的法律！

    一部，能让所有像王振这样的英雄，在选择吹响那声正义的哨声时，能没有后顾之忧的法律！

    一部，能让那些作恶的企业，在动用资本的力量，去报复、去封杀“吹哨人”的时候，能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颤抖的法律！

    程鹤猛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喧嚣的人群，越过车水马龙的街道，落在了法院大楼顶端，那枚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庄严国徽上。

    那一刻，他的眼神，变了。

    那里面，有愤怒，有不甘，有悲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钢铁般坚硬的决心。

    他在心里，对自己，也对头顶这片天空，对脚下这片土地，立下了一个，最郑重的誓言。

    夜，深了。

    程鹤的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光线，将他一个人笼罩在小小的、温暖的孤岛里，窗外，是京海市无边无际的、由无数霓虹灯组成的冰冷海洋。

    他没有开主灯，似乎是想用这片黑暗，来隔绝外界的喧嚣，也隔绝内心的纷扰。

    烟灰缸，又一次堆满了烟头。

    他已经在这里，枯坐了整整三个小时。

    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今天下午，法院门口的那一幕。

    王振那个落寞的、佝偻的、仿佛被整个世界压垮了的背影，像一根淬了毒的针，扎在他的心口，拔不出来，一碰，就疼得钻心。

    赢了官司，却输了人心。

    保住了法律的尊严，却没能保住一个英雄的尊严。

    这算什么胜利？

    这他妈的算什么狗屁正义！

    程鹤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烟盒里抖出最后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入肺里，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

    他想起了系统。

    那个冰冷的、机械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声音，曾经在他脑海中发布的那个终极任务——【重塑规则：推动一部足以改变时代的法律诞生】。

    以前，他觉得这个任务，遥远得像天边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即。他更习惯于在现有的规则框架内，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去冲杀，去博弈，去为自己的当事人，争取最大的利益。他享受那种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将法律条文运用到极致的快感。

    他以为，那就是一个律师的巅峰。

    可王振的案子，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他浇了个透心凉。

    他第一次发现，当他站在现有规则的顶端，将所有技巧都发挥到极致之后，所能触碰到的天花板，竟然是如此的冰冷和坚硬。

    他可以帮王振打赢官司，让他不用赔钱。

    但他无法阻止康华集团动用资本的力量，对王振进行无声无息的“行业封杀”。

    他无法修复王振被毁掉的职业生涯。

    他无法抚平王振和他家人所承受的、那些看不见的精神创伤。

    他甚至无法让那些作恶的混蛋，在法律面前，低头说一句“对不起”。

    这就是法律的极限吗？

    不！

    程鹤猛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这不是法律的极限，这是现有法律的缺陷！

    既然规则有漏洞，那就去填补它！既然法律有缺陷，那就去完善它！如果，连一部能保护英雄的法律都没有，那还要这法律干什么？！

    那一刻，他心中那座酝酿已久的火山，被王振的背影，这根最后的引线，彻底点燃了。

    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咆哮，几乎要喷薄而出。

    系统的终极任务，不再是一个冰冷冷的任务提示。它变成了一种责任，一种使命，一种他作为一个法律人，一个从这场时代的洪流中获得了巨大利益的人，无法推卸的、必须去承担的历史性责任！

    他不能再等了。

    他不能再指望别人。

    这件事，必须由他来做！

    程鹤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推动一部新的法律诞生，需要什么？

    需要舆论！需要支持！需要一个坚实的、能够持续不断提供能量的后盾！

    更重要的，是需要钱！

    需要海量的、足以对抗那些强大资本的钱！

    程鹤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机上。他点开银行APP，看着账户里那一长串让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麻木的数字。

    这些钱，是他过去几年，打赢一场又一场官司，从那些富豪、企业身上，硬生生啃下来的。每一分，都凝聚着他的心血和智谋。

    在过去，他视若珍宝。

    但现在，看着这串数字，他脑海里浮现的，却是王振那双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显得干枯的手，是他妻子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是他孩子那怯生生的、不敢看人的目光。

    这些冰冷的数字，和那些鲜活的痛苦比起来，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去他妈的！

    程鹤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他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惊肉跳，却又无比坚定的决定。

    他要将自己的一切，都押在这张赌桌上！

    他的财富，他的声望，他的精力，他未来所有的一切！

    ……

    第二天上午，京海市最豪华的国际会议中心，新闻发布厅。

    这里，被程鹤的“鹤鸣律师事务所”包了下来。

    无数的长枪短炮，对准了发布台。来自全国各地的上百家媒体记者，将整个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所有人都很好奇。

    昨天，王振的案子刚刚宣判，在整个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程鹤，这位风头正劲的顶级律师，今天就立刻召开新闻发布会，他想干什么？

    是想乘胜追击，继续向康华集团发难？还是想炫耀自己的胜利？

    上午十点整。

    发布厅的侧门打开，程鹤在一片闪光灯的海洋中，沉着脸，走上了发布台。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标志性的名牌西装，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的西裤，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他没有带任何讲稿，只是静静地站在麦克风前，等现场的嘈杂声，慢慢平息下来。

    “各位媒体朋友，大家上午好。”

    他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我知道大家今天为什么而来。关于昨天王振先生的案子，我想说的，只有一句话——那不是一场胜利，而是法律的一次无奈，是我们的耻辱。”

    一句话，让全场哗然。

    所有记者都愣住了。他们准备好的那些关于“胜利感想”、“诉讼技巧”的问题，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程鹤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说道：“一个英雄，在付出了一切之后，得到的，仅仅是一个‘不用赔钱’的结果。而那些作恶的人，却依然可以逍遥法外，甚至动用资本的力量，去毁掉他的人生。如果这就是我们法律所能做到的全部，那么，我为我是一名律师，而感到羞愧。”

    他的话，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现场，鸦雀无声。

    “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宣布一个决定。”

    程鹤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惊愕的脸。

    “我，程鹤，将从我的个人资产中，拿出一半，注入我之前成立的‘灯塔’公益基金会。”

    “轰——”

    人群，彻底炸了锅！

    “一半的资产？程律师的身家，不是号称几十个亿吗？那一半就是……”

    “疯了吧！他疯了吧！拿几十亿出来做公益？”

    “这……这是真的吗？我没听错吧？”

    记者们彻底疯狂了，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们眼里，程鹤一直是一个精于算计、甚至有些“唯利是图”的代名词。他打官司，收费高得吓人，是圈内出了名的“吸血鬼”。

    可现在，这个“吸血鬼”，居然要拿出自己一半的身家，去做公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