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终于打开，白炽灯泡把夜色与雪意隔绝在外，屋里的平静更显异常。林锐深深吸了一口暖气，收起进门那一瞬的寒意，让自己迅速进入现场状态。

    屋内家具布局极为规矩，属于老年人特有的细致与讲究。茶几、沙发、老旧电视、玻璃书柜，所有摆放都方正有序，哪怕细微的摆设也无一丝杂乱。林锐心里对比自己过往见过的诸多“老人之家”，明白这里生活气息还算浓厚，但现在，却有一种突兀的安静笼罩其间，说不清是因为雪夜的缘故，还是时间忽然被冻结般把“生活”停在了这里。

    王港在门口鞋柜旁蹲下，习惯性地扫了一眼，低声道：“只摆着一双室内拖鞋，外出鞋却没有。”

    客厅的茶几上，静静地放着一只蓝花瓷碗和一只小盘子，碗里剩下半个馒头和一点点炒咸菜。馒头表皮粗硬发黄，像是放置数日，失了水分，变成了结实发干的一块。靠着碗的一旁，杯中残留一口水，微微有着点点灰尘。灶台上没有新做菜的气味，冰箱外贴满了药费发票和社区服务单。“起码三天没人正经做饭，”林锐心想。

    他向门边望了一眼，那把灰蓝色的拐杖安静地靠在门框与墙垛之间，是那种专为腿脚不好的人用的轻便手杖，杖身被长期持握的手包磨得发亮。拐杖上系着一根旧式红绳，另一端吊着一小块塑料卡片，是社区义务联络员为照顾独居老人做的特别标识。“张桂兰——302”几个字，字迹遒劲端正。

    林锐缓缓抬头，揣摩着拐杖主人可能最后使用的场景。他在心中默默排除着一个个可能，“如果老人是自己准备外出，这根拐杖为何会落在门边？她行动不便，除非有人搀扶，绝不会单独将它丢在屋内离开。”这细节如同一颗异样的石子，在平静的水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周建军走进屋，抬手关了进门风带起来的小半扇门。他一边巡视着屋子，一边随手将门重新关实。

    “张桂兰老人在社区十多年了，老伴儿去世了，没孩子。平时就是在家做饭、种花、下楼晒太阳。唯一的亲人，一个远房侄子，偶尔回来看她。”周建军回头补充道，“上周侄子还来过一次，我记得挺清楚的。”

    林锐点点头示意明白。此时，王港环顾屋子，忽觉有些不对：“林队，降压药在这里，还没拿走。”他正在卧室床头柜上翻看，抽屉里有半盒药片和几张最近的医院发票，都是用来买老人常年吃的降压药。

    林锐凑过去查看——药品码放得极规矩，最上方还有本薄薄的药单，注记着“每日早晚服药”，字迹工整，边角未折。他回身看向客厅和卧室，所有老人常备的生活用品都完好无缺，丝毫不像外出或搬家的迹象。

    房间很静，甚至比方才门未开之前更静。隔着玻璃窗，雪花微弱地敲打着窗棂，像在提醒这里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关闭过窗扇。林锐走向窗前，顺着玻璃上的水雾细细擦拭，忽地眉头紧锁。

    他注意到窗台的下方有两道浅淡的新泥印痕，仔细辨认，是鞋印，缓缓延伸到窗台里侧。鞋印的花纹很新，明显是刚踩过不久的，而花形轮廓远比张桂兰老人惯用那些旧鞋大上一号：那是男人的鞋码，不是老人的脚。

    林锐甚至蹲下身，伸手比了比鞋印的长度，心里第一道警铃已然响起。

    屋里的每一丝生活痕迹都像定格般停滞在三天前。桌上的馒头发干，水杯泛着灰，药品原封未动，冬季冷气薄凉。正屋门口的拐杖没有被带走，窗前却有陌生的脚印。

    王港站在客厅愣了片刻，有些不解：“林队，这样看……像是老人根本没打算外出，对吗？”

    林锐侧头：“这屋没有外出衣物被翻动、没有临行的杂乱，也没见行李包，所有药品都没收拾过。”

    “她平日里生活怎么样？”林锐又问周建军。

    “很规律，吃饭、买药、在家看电视，偶尔和邻居聊天。上周侄子来了，之后她和我们说话明显有心事——但没透露为什么，还是照样买菜做饭，”周建军说。

    林锐关掉手电，让房间重新归于昏黄的灯下。他让王港把屋里的几处生活小节都仔细拍照——水杯、馒头、拐杖和药盒，再转身打开阳台门，看了眼晾晒的衣服。一排旧毛巾、一床单薄被褥、两只老旧拖鞋，全是冬天里的寻常物件。

    “老人如果出远门，肯定会多带些衣物、生活用品。”王港小心翻查着鞋柜，“可鞋柜里基本齐全，就缺双外出鞋。如果有人进来，是拿了她的鞋出去，还是……”

    “还有，厨房的锅还放着一截葱。”林锐接话，走进厨房，“菜都没动过，像是头天晚上本来还打算做饭，但临时发生了状况。”

    他的目光在狭小厨房里扫过，调料罐排列完好，灶台无油渍。窗户结了霜，说明很久没有打开透气。

    他沉默良久，而雪夜外头越发幽静。客厅里空气仿佛更浓稠几分。整个屋子没有打斗痕迹，没有乱翻迹象，甚至连地毯都没有移位，像是生活被骤然中断之后，房间里的时间自己静止了下来。

    林锐站回客厅，拉开门边的伞架和鞋柜，里面的旧皮鞋和拖鞋很干净，唯独只缺一双外出棉鞋。他把这种细致全记在笔记本上，有条不紊。

    “周警，张阿姨上次外出是什么时候？”

    “没人说得准。社区群里一直没她的消息，老人三天前应该还在群里冒过泡。”

    “她有报警、或者和谁发脾气吵过什么吗？”

    “没有。老人挺和气，唯一说得上亲近、最近来家里待过的，就是侄子。”

    “侄子什么时候走的？”

    “上周末来过，大概住到周一上午就走了。”周建军回忆得很清楚。

    林锐点头：“这样，下一步我们得补全这几天的邻里走访，查她侄子走后是否还有其他人来过。”

    话音落下，片刻寂静。王港又走进屋子里每一扇门，仔细看了一遍。阳台和卫生间同样一尘不染，只有阳台外面雪印深浅分明。

    “这鞋印应该是晴天时留的，不像是连续落雪。”他低声道。

    林锐不置可否，“有可能刚踩出来就下了雪，也有可能是大雪未停时，有人踩过、随后气温回升、雪化又结。具体的，我们得去问问社区和物业。”

    站在这间静悄悄的房间里，所有的“正常”都堆叠出了不正常的真相。

    林锐环顾四周，刻意压低声音：“王港，这屋子所有可能存留陌生人气息的物件，拣出来一一取证，别落下。”

    “知道！”王港心领神会。

    而周建军则开始在本子上速记，准备下楼联系邻居，补全这三天内有无其他陌生人来访、楼内外有无异常声响的记录。

    “林队，如果老人真出门——没理由鞋和杖不带，药落家。鞋柜里外出鞋少了一双，可拐杖未动，只有陌生鞋印……怎么都觉得难以自圆其说。”王港嘀咕。

    “对，这恰恰是我们接下来要厘清的事。”林锐答。他望向窗外雪夜，思绪凝重。屋子里生活细节规整却戛然而止，如同一卷刚刚临近结局却被掐断的电影胶片。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映着亮堂的路灯光芒，静谧得让人心头发沉。张桂兰的生活像被大雪掩盖了一切痕迹，但屋子中那些细碎的细节（掉落的拐杖，发硬的馒头，没带走的降压药，新鲜陌生的鞋印）又仿佛在无声地讲述着什么。

    林锐转过身，对王港和周建军低声交代：“今晚我们先摸排一遍她这些天的生活线索，把和侄子的交集记下来，尤其是楼道、窗台的异常——这些鞋码不符的脚印，绝不能漏掉。”

    “明天一早，我们分头走访邻里和物业，查三天内有无异常，以及楼内外监控有无可疑人物。老人是否自己出门，还是有人带走，一定能找到答案。”

    他一字一句冷静地说完，抬手关掉了客厅的灯。门被关上的一刻，雪夜里的风声缓缓滑进楼道，窗外的世界茫茫一片，但这空屋散发出的谜团，却愈发清晰——就像那一行行不相匹配的鞋印，和老人生活规矩下的每一处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