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田错。”下山的路上，桑落一直欲言又止，见到花田错冷漠的脸庞，几声呼唤，她都没有理会。

    “花田错。”桑落终于忍不住了，挡在了花田错的面前，见她的双眼无神，“为什么要这样子？”

    桑落有疑惑是正常的，花田错垂低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于他。”她的声音有些飘忽，有些绝望。

    桑落愣愣杵在原地，“如果，他没有出现，或许是最好的。”花田错继续喃喃自语一般。

    “我和花天凌已经原谅他了。”桑落道。

    “可是我还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原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花田错摇晃着脑袋，像是什么都想不清楚一般，迷惑的双眼抬起来看了一眼桑落，便越过他走了。

    茅屋飘出了诱人的饭香味，但是花田错却没有往日那笑颜，兴匆匆跑进去，她慢腾腾将竹筐放下，洗过手后，径自盛饭，安静不言一语。

    这顿午饭，余淡墨没有回来吃，花天凌还是给他留了一些。

    但是在将近日落的时分，余淡墨才一瘸一拐地从山上走了下来。花田错在远处的时候就见到了，她躲在茅屋的后面，看着余淡墨艰难地行走着，满手的鲜血，身后满满一筐的草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反而笑得十分满足。

    花田错收回了目光，背靠着墙壁，仰望着橘黄色的天空，夕阳奋力散发了最后的光芒，明亮却不刺眼，照着花田错被泪水洗刷的脸颊，她的脑海一片纷乱，竟是和余淡墨相处的画面。

    她听见了桑落拿出碗筷的声音，却被余淡墨拒绝了，他道，“我等晚饭的时候，在来吧。我想要融入‘我们’。”

    桑落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么先去休息一下吧，我帮你换药。”

    “花田错呢？”余淡墨反问道。

    桑落没有回答，但是花田错猜测，他一定摇头了，因为这几天，她总是会失踪。纵使花天凌和桑落都知道花田错不会走得太远，但是他们都不敢来寻找她，因为他们明白，花田错需要静一静。

    “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了，余淡墨。”花田错仰望着天空，喃喃自语。

    在随后的几天里，花田错每日都让余淡墨收拾饭后的残余，让他上山采药。明明知道余淡墨身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但是花田错始终冷着一张脸。

    然而，不管花田错怎么刁难，余淡墨都是笑着看着她，像是从未看够一般。眼角之中尽是享受。不管夜里多累多辛苦，余淡墨总是会在花田错的房门前站立一会儿，直到见到房里的油灯熄灭了，他才会慢慢挪会房间里。

    而清晨的时候，他总能在花田错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端着一盆清水，静静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花田错知道余淡墨等了多久，因为她看见了他肩上微微湿润着，但是花田错始终竭力忍耐着，纵使动容，也是在夜里，她屏气凝听余淡墨离开后，才将头蒙在了被子里，放声大哭。

    日复一日，花天凌和桑落都是静静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一个折磨着对方，一个甘愿受着折磨。

    像往常一样，花田错房间里的灯熄灭了，余淡墨才淡淡收回了目光，朝着房间里慢慢地挪动，几天的时光过去了，伤疤有的还是合上了。只是右腿因为不断走动，至今还是没有痊愈，隐约的伤痛一点点的磨着他，每一次走得久一些，他的额头上便满满都是汗水。

    回到房间里，余淡墨褪去外衣，安静地躺在床上，他想起了以前在府上的时候，黑夜之时，他因为听见花田错吹的笛声，从而两人见了面，然而在小村庄这么久了，他再也未曾听见花田错吹过。

    浓雾在黑夜之中蔓延，村庄里有着不同于城里的寂静，除了几声虫鸣之声，一切都笼在了无尽沉默的黑夜里。

    花田错躺在床上，额头上满是大汗，汗水滑过她的脸庞落入枕头上，她前额的发丝一片湿润。双眼紧闭，脑袋微微的摇晃，像是在梦中挣扎着什么，怎么都醒不过来。外面的浓雾有些飘进了屋里，而花田错如同也落入了浓雾一般，眉头越皱越紧，双手也紧紧拽着，手指上的节骨全都发白了。

    “不要！”一声尖叫声划破了夜的沉静，花田错的双眼猛地睁开，恐惧使得她的瞳孔放大，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明亮。她直不起身，不断喘着大气，胸脯快速地一上一下，盯着床顶没有回过神来。

    “花田错。”在花田错尖叫不久之后，余淡墨忽然撞开了房门，然而也是在门开了的同一瞬间，他跌倒在地上，不知他是怎么跑过来的。他奋力撑起了身子，但似乎觉得这样有些麻烦，他心急如焚地回头看了一眼右腿，双手用力撑在地面上，朝前不断爬着。

    “姐姐。”花天凌和桑落同时赶到，幽冷的月光在房间里撒下了一小块的地方，他们见到余淡墨奋力地朝着花田错的床边爬着。

    见到这样的场景，花天凌赶紧走进房间，点燃了油灯。而桑落则快步到余淡墨的身旁，将他从地面上扶了起来。

    油灯渐渐燃烧了起来，橘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整间房间，也照亮了所有人的表情。

    花田错依旧躺在床上，眼中竟是恐惧，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刚劫后余生一般。而余淡墨的脸上竟是焦急，他挣脱开桑落，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花田错的床边。桑落和花天凌终于看清楚了，余淡墨的右腿被一大块血迹浸湿了。他们无法想象余淡墨是忍着怎样的剧痛跑到这儿的。

    “花田错，花田错，你没事吧。”余淡墨一脸焦急和担心，伸手轻轻拍了拍花田错肩膀，生怕会惊吓到她。

    花田错目光有些空洞，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在床上，她缓缓地转动着眼珠，看着余淡墨之时，瞳孔不断缩紧，忽然她猛地直起了身子，伸手奋力推了余淡墨一把。

    余淡墨右腿受着重伤，重心不稳，一下子猛地朝地面跌倒，巨声在房间里响起，桑落来不及扶着他。

    “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要见到你，出去！”花田错像是疯了一般，愤怒地大声喊叫着，她右手颤抖地指着余淡墨，左手抚摸上了脸颊，忽然她脸色一僵，猛地抓起放在床边的纱巾，遮在脸颊上。

    “出去！出去！”花田错近乎是嘶声喊叫着，眼中闪烁着泪光。

    “姐姐，”花天凌想要上前，却被桑落轻轻拽住了，桑落脑袋朝着余淡墨的方向歪了歪，花天凌瞬间明白，跟着桑落慢慢退出了房间。

    房门被轻轻扣上，花天凌转头看着桑落，“会不会出事？”

    桑落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这么久了，一直缠绕在花田错心中的那事，应该就是当初余淡墨亲手将她推下了山崖，她始终无法忘怀，有时候事情说清楚，两人也会好过一些。”

    花天凌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余淡墨挣扎着从地面上站了起来，花田错眼中含着愤怒，死死瞪着他。但是余淡墨像是没有看见一样，一点一点挪到床边，做了下去，“放下纱巾好吗？花田错，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对你都是真心。”

    “出去。”花田错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

    “我。”

    “出去。”余淡墨话还未说完，花田错又重复了一遍。

    余淡墨脸上落满了失落，叹了一口气，最后自嘲般嗤鼻笑了笑，单纯的轻笑似乎不够，他开始放声大笑，笑到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他才停了下来，转头哀伤地看着花田错。

    “那让我陪着你吧。我看着你睡，这样就不会做噩梦了。”他放轻了声音，如同在哄着一个孩子般，声音柔软。

    “哼。”花田错冷笑了一下，“你可知道我刚才梦见了什么？”

    余淡墨没有回答，但是他眼睛坚定而沉静，他是明白的，只是他想要花田错说出来，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我梦见了你伸手将我推下山崖的情景，你穿着大红喜服，身旁是一个有钱有权的女子。你的笑容残忍，我夜夜徘徊在这样的梦境里，一次又一次，不过是执著着不愿意相信而已。余淡墨，你可知道那种绝望崩溃的心情？”花田错面如死灰，额头上的汗水没有擦去，滑过了她的鼻梁，浸湿了纱巾。

    余淡墨点了点头，“当我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当石头割伤身体的时候，我才明白你承受的疼痛，只是不同的是，我一心求解脱。”

    花田错向后倒了下去，背靠着墙壁，低垂了眼睛，嘴角始终含着笑容，却无比凄凉，“我们不该再见面。”

    是的，不该再见面。

    余淡墨似乎也认同一般，眼中的难过更加浓烈，他缓缓伸出了手，一点一点靠近花田错，每一点，如同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当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花田错的左手时，花田错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

    手试探性慢慢握住了花田错，余淡墨感觉花田错没有反抗，他才握紧了花田错的手，手腕渐渐用力，将她的左手连同纱巾慢慢挪开了脸颊，一道难看蜿蜒的伤疤出现在花田错的左脸颊上。

    几乎是在同时，花田错的泪水绝了堤，她笑着哭着。

    “疼吗？”余淡墨用左手摩挲着拿道伤疤，眼中满是心疼。

    “你是说当时，还是现在？”花田错的语气充满了嘲讽。

    “我很疼，因为这是我犯的错误。”余淡墨没有理会花田错的嘲讽，安静地说道。

    花田错盯着余淡墨沉默了，这么久了，她第一次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直看，她想要看看他的真心，她真的不曾懂过余淡墨。

    余淡墨身子微微向前倾了过来，嘴唇在花田错脸上的那道伤疤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花田错的眼中错愕地睁大，震惊盯着就在眼前的余淡墨，忽然她猛地推开了余淡墨。

    这一次她是依旧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余淡墨没有丝毫防备，身子狠狠地撞在了床栏上，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出去。”花田错冷着声音道。

    但是余淡墨没有移动，只是静静说着，“我看着你睡着，就离开。”

    花田错抿着嘴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了他的右腿上，那大腿处，早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但是他似乎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花田错叹了一口气，重新躺会了床上，双手拽进了被子，将被子移到了脑袋之上。

    余淡墨双手撑在床栏上，奋力起身，左腿快速朝前走一步，拖动着右腿往前移，他走到了桌子旁，将油灯熄灭，然后重新回到了床边。

    花田错始终躲在被子之下，一动不动。

    “灯熄灭了，我看不见你。你把被子放下，不要闷坏了。”余淡墨的声音在黑暗之中响起。

    花田错没有回应，许久之后，余淡墨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