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   >   第十章 一觉醒来成流氓
第十章 一觉醒来成流氓
发布:2016-11-04 12:06 字数:4118 作者:归者
    其实,常有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四斤八两,就算想媳妇想疯了,也不敢上赶着去追哪个大姑娘。但这并不等于常有良就没有大姑娘喜欢。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庄稼人说,啥叫搞对象?啥叫爱情,说白了就是王八瞅绿豆,对了眼了。柳树营还真有这么一个大姑娘看上了常有良。

    这个大姑娘长得虽比不上唐燕,但在柳树营这块土上,也算是百里挑一。姑娘姓赵,天下第一姓,名字中却有个“小”字,“小”字后面是个“玲”字。赵小玲自己解释她这名字的含义,说他爹给她娶这个名字是希望她有点小聪明但又不能太聪明。人没有脑子会受骗,人太聪明了也会被聪明所误。不是有“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句话吗?

    赵小铃是柳树营第三生产大队人,虽与常有良、唐燕、郑宏不同村,但却都是初中同学。初中时代的男生女生彼此之间都有神秘感,就算彼此之间相互看得起,也故意装出不理不睬的样子。但这种情况在常有良和赵小玲之间却不存在。虽然,赵小铃比常有良只大两个月,却自封为姐姐,从两个人同班那天起,赵小玲就照顾起了常有良。两个人排在同一天值日,赵小玲是组长,每到那一天,等同学们离开教室,赵小铃会指挥小组的成员搬凳子的搬凳子、擦玻璃的擦玻璃,扫地的扫地,惟独不给常有良分派任务。常有良不乐意,跟赵小玲提抗议,说我也是小组成员,为什么不给我任务?赵小玲便把自己的书包扔到常有良的怀里:“你的任务就是给我拿着书包!”常有良知道说服不了赵小玲,偷偷地把他的书包和赵小玲的书包放在一个地方,从教室里拿出扫帚,走出教室,去扫属于他们班的卫生区。刚挥两下扫帚,赵小玲就从教室里追出来,到常有良身边,从常有良手中夺过扫帚,用命令的口气说:“一边待着去,没见过扫地连身子都转的。”别人扫地用的是胳膊上的力量,身子不转,只须挥动胳膊就能自如地运用扫帚,常有良的两只胳膊肌肉萎缩,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光靠胳膊上的力气运动不了扫帚,只好连身子也跟着转。赵小玲观察得细,话说得直,常有良有气都没处撒。

    最难忘的一件事情,是初中二年级的上半年,方圆百里大旱,柳树营这块土上旱情尤其严重,庄稼地里刚出土的玉米苗都打了蔫,眼看着都快枯死了,老天还是不下雨,上边下来指示,中学和小学高年级学生停课,到生产队帮助社员们抗旱。常有良所在的初二(1)班被分到柳树营第三生产大队第四生产队。班主任部署任务时强调,自由组合,每两个人合担一桶水。班里有48名学生,本来可以组成24组,可因为常有良走路不稳,谁也不愿意与他搭伙,常有良又不想放弃为农业学大寨做贡献的机会,不是说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只要有这点精神就好吗?常有良认为,把多少水担到庄稼地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为农业学大寨做贡献的精神!常有良从家里找了一只比一般水桶小了一圈的小桶,在桶梁上栓了一条绳子。他的想法是,用这只小桶从河里往庄稼地里提水,也能救活几棵秧苗。常有良昂首挺胸,提着小桶到了学校,班主任老师正站在教室门口,等着学生们到齐后一起出发,老远看到常有良提着个小桶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心里头很不舒服,待常有良走近,喊住了常有良:“常有良,你拿个小桶来干什么?”

    常有良站在班主任老师跟前,解释说:“没有人跟我搭伙,我自个儿又提不了一大桶水,我这桶是小点,可也相当于大桶的一半吧?”常有良刚想给班主任老师背诵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纪念白求恩》,班主任老师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你别说了,我们班,有你不多,没你不少,你回家呆着去吧!”

    常有良一颗滚烫的心立马冰凉,班主任老师也太不照顾他的情绪了。常有良走也不是,进也不是,进退两难之时,听到教室里有人说话:“老师,我跟常有良搭伙!”常有良听出是赵小铃的声音。这丫头就爱出风头。有机会就表现自己。常有良有点烦她。她竟然提出要跟他搭伙合担一桶水,明显着是在利用他抬高自己。班主任老师回过头去,看着赵小铃:“你先前跟谁搭伙来着?”赵小铃回答:“先前定的是吴淑敏,可今天她感冒了,来不了了。”班主任老师还是不放心:“你跟常有良搭伙抬一桶水,你就不怕他走路时摇晃,水洒在你身上?”赵小铃说:“我不怕。”

    班主任扭回头,对常有良说:“你得谢谢赵小铃。”

    常有良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里说,赵小玲,有你后悔的时候。

    生产队派会计到学校领学生,全班人在班主任老师和生产队会计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来到一个叫姜家坟的玉米地,方圆有几百亩,种的都是玉米,小苗刚出土,高的也就两三寸,叶子耷拉着,奄奄一息。几百米外,是柳树营的母亲河——柳河。往年的这个季节,柳河里能行船,而这一年,只有河中心的最深处还有断断续续的水流。学生们要从河中担水到玉米地里,去滋润快要枯竭的秧苗。往河里走的时候,赵小铃提着水桶,常有良拎着扁担。水桶里打满水,从河里往玉米地里走,水桶搭在扁担上,扁担搭在两个人的肩膀上。常有良和赵小铃的个头一般高,头一开始,赵小铃在前,常有良在后,装满水的水桶在扁担上的位置,离赵小玲近,离常有良远。按照杠杆原理,实际上常有良只分担桶和水重量的三分之一,而赵小铃分担了三分之二。可因为常有良走路左摇右晃,水桶在扁担上也左摇右摆,水晃荡出来,洒在赵小铃的脖子上。赵小铃受不了,跟常有良商量,常有良在前,她在后。常有良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两个人掉了个个儿,只是水桶在扁担上的位置从前移到后,赵小铃的一只手正好可以扶住水桶,这样,常有良实际上只承担了桶和水重量的四分之一。因为赵小铃一边走路,一边用手扶着水桶,虽然常有良走路还是左摇右晃,水却不再从桶里晃出来,只是半天下来,把赵小铃累得骨头都散了架,听到生产队会计喊“休息了,吃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

    生产队会计和另一个社员挑来了两大桶窝头和两大桶兑了糖精的白开水,常有良拿了两个窝头、舀了一瓢白开水到赵小铃跟前,把窝头递给赵小铃,说:“人是铁饭是钢,学雷锋也不能不吃饭吧?”

    赵小玲接过窝头,喘了一口气:“累死了!”

    常有良说:“你以为雷锋是那么好学的?轻轻松松学不了雷锋!”

    赵小铃接过常有良手中的瓢,喝了一口放了糖精的白开水,把瓢还给常有良:“随你怎么想。”

    在以后的日子里,常有良回想起初中二年级的那次抗旱,对赵小铃就生出几许感激之情。如果有人问什么样的帮助可以让一个人永远铭记,那就是一个人的尊严受到侵犯的时候,会有一个人站出来,维护这个人的尊严。就凭那一次,赵小铃在老师和同学面前维护了他的尊严,他就得一辈子感谢赵小玲。可他不善于表达这种感情,每当赵小铃给他帮助,他总是说:“又给你创造了一个学雷锋的机会,将来你成了模范,可别忘了我!”赵小铃似乎也不反感常有良这样说,总是一笑:“那我得感谢你。”常有良觉得赵小铃笑的模样不如不笑时的模样好看。

    常有良也想过赵小玲为什么对他那么好,他给自己的解释是赵小玲富有同情心,是因为对他的同情才给了他那么多的帮助。但这种解释有时候连常有良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因为,有些事情,不能用同情去解释。常有良刚上了一个多月的初中,听人说市工人医院能治疗小儿麻痹后遗症。常有良便缠着父亲送他去市里治腿,他太想跟同学们一起上课间操,一起上体育课,太想学会骑自行车了!父亲何尝不想让儿子能跑能跳?常老汉带着儿子去了市工人医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夫让常有良在诊室走了两圈,问常老汉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得的这病落下的这毛病,常老汉说这孩子是四岁时发烧后送到公社卫生院让大夫打了一针烧是退了胳膊腿却不听使唤了。穿白大褂的大夫说这孩子得病的时间太长了,要想把病治好,得长期坚持治疗。在市里有亲戚吗?先住下来,每天到医院来针灸!常有良住在了大姑家里,每天由病退在家的大姑陪着去医院针灸,先是扎耳针,说是耳朵上的穴位通着全身,在耳朵上扎针就能让胳膊腿恢复失去的功能,扎了一个多月,看不出胳膊腿跟先前有啥不一样,大夫说直接扎腿吧,不再往耳朵上扎针,改在腿上扎针,把银针扎进肉里后还要连上一种能发出脉冲电流叫什么“六二六”医疗机的东西,那东西能发出类似夏天发大水时躲在水坑里的青蛙的叫声,叫唤一声,常有良的腿就不由自主的扭动一下……大夫说那是电流在刺激神经。通过刺激神经恢复失去的功能。常有良在病房里听了一个多月青蛙叫唤,腿先前怎样还怎样。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开始厌烦他,更何况每天坐车加上治疗费得一块多,常有良跟大姑说这腿不治了,回家。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欢呼雀跃,大表兄骑自行车送常有良回到了柳树营。二十多公里的路,大表兄骑自行车只用了四十来分钟!大表兄的骑车速度破了他保持的最高记录。从市里回来的第二天常有亮去学校上课,班主任老师却把他叫到办公室,说你丢了三个月的课程,跟原来的班肯定跟不上了,回家呆半年,等明年学校招生,随下一个年级吧。常有良说,我不蹲班,我就跟原来的班,班主任老师说,那你丢下的那些课程怎么办?常有良说,这不马上放假了吗?假期里,我自己把丢下的课程补回来,开学后考试,看我的成绩,考不好,不用别人说我也会随下年级。班主任老师说你挺自信的,常有良说,我也不知道我行不行,但没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秋季开学后的摸底考试,常有良的成绩在全班排了第一。有一天,语文老师病了,找不出代课老师,常有良自告奋勇,说,我可以给同学们讲这一课。郑宏当场反对,号召学生们抵制常有亮上讲台,说常有良如果讲错了,在学生们头脑中留下错误印象,以后纠正都难。常有良上讲台是误人子弟!弄得常有良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关键时刻是赵小玲站了出来,支持常有良上讲台,并要大家举手表决,乐意听常有良讲的举右手,不乐意听常有良讲的举左手,结果举右手的人和举左手的人一般多。赵小玲提醒常有良:“常有良,你为什么不举手?”常有良举起了右手。以一票优势获得了上讲台的权利!类似这样的事情就不能用“同情”去解释了。

    初中毕业,赵小玲上了高中。虽然,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与第三生产大队之间只隔着一条河,两家的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但几年时间里,两个人只是在大街上碰到过一回。常有良成了一名不合格的地球理发员,虽然干的是庄稼地里最轻的活,却因为胳膊腿不利索,总是力不从心,回到家里就是想躺着,哪还有闲心去琢磨一个女孩子对他好到底是因为同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么当不了吃饭当不了穿衣的问题?

    常有良重新思索那样的问题,是在当上村级记者之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