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芙妮这半生，也曾为了争权夺势嫁给姜振东，也曾为了追名逐利抛夫弃女，可半生的浮沉荣华之下，她兜兜转转，最终发现自己真正所拥有的，不过只剩下眼前丫头。

    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鼻子酸酸，微微仰头让泪花回流，黛芙妮转身面向女儿，无奈一笑。

    “好了好了，摆着这副样子，小王八蛋暂时没醒过来，也看不到不是，先跟妈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我让布兰琪在这里盯着，他一醒马上通知你好不好？”黛芙妮连连用了两个“好不好”，如此谨小慎微的循循善诱拿捏分寸，只是希望女儿能听话。

    “妈…我不饿～”然而姜荑揉了揉发红眼眶，仍是拒绝。

    “妈妈知道你不饿，可妈妈饿了呀，权当是陪妈妈去吃一点好不好？待会儿要是布兰琪通知我们小王八蛋醒了，妈妈还能带你去画个憔悴妆啥的，回来咱就让小王八蛋知道，你这个做姐姐的有多担心他。”黛芙妮刻意把姜荑之于闻人祁，定义成“姐姐”，并细致的留意着自己女儿的反应。

    姜荑没有注意到她话中的细节，相反的，她被逗得忍不住“噗呲”一笑，抚着猫猫圆脑袋，抬起头来，注意到了母亲也有些眼眶红红～

    于是姜荑心里更加愧疚了几分。

    回头不舍的又看了自家跟班一眼，姜荑强挤出笑脸，挽住了母亲的胳膊。

    她折腾了一天，只在早上吃了几个小七买的豆包，一直捱到现在，又怎么会不饿？

    把脑袋枕入母亲肩窝，姜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用柔柔的声音说道：“那我们可说好了，布兰琪姐姐要一直一直在这里盯着～”

    黛芙妮见孩子总算被劝动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展颜微笑。

    她抬起手，怜惜的抚了抚女儿的脑袋，丫头青丝柔顺，摸起来有很好的触感。

    她说：“真是难为了布兰琪，在法国的时候就天天鞍前马后伺候你这死妮子，好不容易脱离了你的魔爪，来趟华国还得帮你照看跟班儿。”

    姜荑被母亲揶揄得害臊起来，小脑袋在母亲肩膀拱呀拱呀，蹭得黛芙妮心头暖暖。

    这不就是她一直盼望着的母女温情吗？

    撒娇原本就是女孩子的天性，可是过去的九年间，荑荑却从来没有过在她面前表现过这种亲昵～

    她挽着女儿的手，走到过道尽头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重症监护室的方向。

    睿智洞察的黛芙妮，当然明白女儿因何改变，这孩子回国仅仅月余，就轻易的卸下了面具，卸下了过去九年重重构建的心防～

    黛芙妮，打从心底里感谢闻人祁。她也隐隐明白，也许只有在这男孩儿身边，她的女儿才会重拾神韵，才能重新变得生动。

    可是…荑荑身上的问题～

    他与她，他们若是非要强求一个未来，又得冲破多少艰难险阻？跨越多少生关死劫？

    与女儿的生动相比，黛芙妮更希望她能健健康康的活着。

    只要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

    转过头收回目光，黛芙妮深深看了女儿一眼，不禁悲从中来。

    “宝贝儿～你不要怪妈妈，妈妈只能这么做…”黛芙妮暗暗想着，下定了主意。

    ……

    “什么？你要我跟你回法国？”

    临近医院的一家酒店包厢里，姜荑突然拍案而起。

    她的对面，黛芙妮十指交叉撑着下巴，盯着她，目光深邃。

    “所以，你这次回来的目的，其实跟姜振东没什么两样，对吗？”姜荑凛了声色，丝毫不怯于跟母亲对视。

    母女俩对峙了一会儿，黛芙妮终是挪开了视线，黯着脸色低下头去，拿起刀叉，切下一小块牛排送入嘴中。

    她咀嚼着牛排，随手扯过餐巾拭了拭嘴角，话音低沉——

    “之前贺兰来宁市的事，姜振东已经知会过我，而今天在博览馆外面，我也得到了验证…”

    “姜振东…他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的一些看法并没有错，如果你非犟着留下来，真的极有可能会害死闻人祁。”

    “姜振东还告诉我，说闻人祁莫名其妙修出了能杀武宗的本事，至于贺兰被他毁脉跌境…呵！”

    “荑荑，你相信吗？”

    黛芙妮一边说着，一边回想中午那会儿在咖啡厅发生的怪事，不仅是那只肥猫，后来闻人祁居然也化作金光飞走……

    她把视线转向女儿此刻腿边熟睡的猫，白天那只猫和眼前这一只，几乎一模一样。

    听了母亲的话，姜荑心里顿时翻起惊涛骇浪，姜振东说，小七能杀武宗，毁脉贺兰？！

    来不及对这些事的真实性作多余思索，姜荑顺着母亲的话茬，勾动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黛芙妮听见女儿这么说，立时皱眉抬头。

    荑荑话里的意思，难道姜振东给出的消息是真？

    还有咖啡店里那个化作金光飞走的闻人祁……

    黛芙妮一时间脑海里千头万绪百念纷杂，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女儿，很快，一个小细节引起了她的注意——

    女儿的右手小指勾起，不自然的摩挲着无名指指节。

    黛芙妮的视线定格在女儿下意识的小动作上，她的女儿荑指无瑕，这种小动作出现在女儿柔嫩白净的纤手上本来极美，徒之奈何的是，那恰恰是女儿的破绽…

    姜荑，只有在心里极度不安时，手上才会出现这个动作，而这一点，也许她自己都没怎么注意。

    仅凭一个微小动作，黛芙妮便能判定，关于闻人祁的“天大本事”，大概率并不真实。

    放下手中刀叉，黛芙妮叹了口气，把目光从女儿手间小动作上收回，转而看向姜荑的眼睛，不急不缓的说道：“人一旦因为某些事物而情绪应激，总会不可避免的做出些小动作，以此来疏解内心的仓皇不安，而且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这种惯性行为～”

    “你刚才反问妈妈，说原来妈妈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小指一直在摩挲无名指指节，荑荑呀，那时候你的小土猫被车撞死，妈妈安慰你，你云淡风轻的笑着，手上也一直动作不停～”

    姜荑被母亲说得愣了愣，低头暼过右手，略带局促的把手往背后藏了藏。

    “荑荑，你怎么骗得过妈妈呢？”黛芙妮看着她的小动作，苦笑，摇头。

    “你知道吗，直到今天再次看到你这个小动作，妈妈才恍然大悟，你为什么在各国皇室贵族面前能够那般长袖善舞。”

    “只不过是因为，他们于你而言无足轻重，对吗？”

    “因为无足轻重，所以可以不在乎，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吝于附和，不吝于迎合～”

    “而实际上，即便是附和与迎合，说到底也只是高高在上的施舍，既然他们对你而言一点都不重要，那么给点笑脸也无妨…是这样吗？”

    黛芙妮的话，令姜荑默然。

    “那么荑荑，在你的心里，又是如何看待妈妈？”这一问，问得姜荑嘴角漾起微笑。

    她重新坐回椅子上，拂过青丝偏过头，灵动的眸子打量趴在一旁的肥猫，伸手，轻柔的抚摸猫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