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县，小城华灯初上。

    夜幕之下，公园里施工的工人结束了一天的辛勤劳动，这会儿正领了日结工钱陆续离开。

    戴着鸭舌帽身穿旧夹克的男人背着一个小孩走入公园，循道往后山行去，一路上不少的擦肩逢过工人。他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开，点数着红色票票，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他也曾在半山亭前驻足，回望那些工人的背影，久久怔怔。

    与昙悲一战，他选在了乔安～

    一炁百里，武圣之战……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像当初杀高乾煜那般选处边僻山河无人荒野，可是一旦真正交手了，凭武圣的破坏力，除非战于汪洋沙漠，否则必伤繁华～

    目视着工人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他内心少有的出现了动摇…不为别的，即便只为路上碰到的他们的笑脸，也不该做“逼战武圣”这种有伤天和的事才对。

    可是，他又能怎么选？

    他终是背着小和尚转身回头，消失在了漆黑山道之间。

    ……

    塔矗山顶，拔地七层。

    七层高塔，七级浮屠，从古往今，修塔都是佛家所认可的大功德，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传统的佛家观念里，建这么一座塔，是可以与救人渡命相提并论的。

    闻人祁站在塔脚抬头仰望，他无意于去追究深思为什么建筑竟能与人命相当，他只感怀于这座留下了他太多隔世美好记忆的建筑，即将在城市重新规划的布局中拆除。

    抓了昙悲的弟子后，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他有很多的时间可以拿来伤春悲秋，他在塔下惆怅着，也是在等待一个人。

    时间匆匆流逝，一转眼夜色已深，他在塔下站了这许久，迟迟没等到要等的人，倒等来了一只肥猫。

    夜下光影闪动，肥猫在漾起的光晕中现身，如他一般抬头仰望高塔。

    过了许久，肥猫终于开口——

    “原来…你之所以切断与我的感应，是因为你一早就安排下了自己的谋划～”肥猫幽幽说着，宝石般的猫眼复看向被闻人祁随手扔在地上的小光头。

    闻人祁低头看猫，调侃了一句：“你不是一直都讨厌被人当做猫吗？怎么离开了猫后，偏偏又以猫的形态出现？”

    肥猫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将目光转向他，冷冷注视。

    “这就是你的谋划吗？回答我！”肥猫骤然冲闻人祁咆哮起来，眼前的闻人祁，着实令它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主动引发武圣之战！还选在了乔安！你把这县城上上下下几十万人命置于何地？你把宁市千千万万人置于何地？”

    “你和闻人祁，一个是十足的懦夫！一个是十足的独夫！是我瞎了眼，才会两次回溯都选了你做宿主，你简直不配！不配！”

    肥猫的愤怒并非不可体谅，可它上来就不住斥责，难免激起了闻人祁的火气。

    “够了！”

    “你不是要去另寻宿主吗？你回来做什么！你不会天真的以为闻人祁没有你不行吧？！”

    “我并不想揭你的伤疤！可是你在这片时空下轮回了那么多次，可有真正挽救到什么？你曾经那些宿主…武帝！道首！吴中旭！姜振东！霍奇峰！……”

    “他们各个权谋不凡能力滔天，为何仍旧没有在你的引导下改变人类最终灭绝的命运？”

    “或者你来教我，我该怎么选？我应当怎么做！”

    “如果昙悲这一拳打不开，往后这宁市还会有百拳接踵而来，难道要像上次那样，在各方周旋迎合，最终迎合个道首老死，末世降临吗！”

    “还有，还有你口中的乔安百姓，宁市生灵…”

    “结局如何，你比我看过太多次！你不也曾为了保全他们选择牺牲姐姐，不也曾为了保全文明选择牺牲他们？”

    “结果到如今你居然可以站在我面前来指责我了吗？你说我不配！那么你就配吗？”

    “配吗！”

    被系统激怒的闻人祁，果断开口与系统对喷，而他的一声声质问，更是令得系统讷讷无言。

    肥猫调转身子，面向山下，它只需要将视线放远，便能轻易入目宁市的万家灯火。

    古武成乱，苍生罹劫，它在过去很多时空里，确实曾依据算法，做过太多妥协～

    它回思着，程序算法不受控制的回演曾经那些绝望深如海，它做错走错选择错，导致了一次又一次的悲剧～

    过了好久，肥猫才复幽幽开口——

    “高速奔驰的火车，它的前方轨道上有五个玩耍的小孩～”

    “若是强行刹车，那么火车车毁人亡，若是放任自流，那么小孩葬身铁轨…”

    “呵！多么愚蠢的火车轨道问题！”

    “杀一人以救天下，牺牲少数保全多数，我过去，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是这么做当真对吗？”

    “我流连了这片时空那么多次，走过太多沉痛与黑暗，终于才领悟到，当杀一人以救天下的决定一旦做下，那些被救的人，会全部成为害死被杀之人的间接凶手，从而背上了不义的原罪～”

    系统背对闻人祁，微微侧身，如同人一般的，苦笑～摇头～

    “这种头，开得吗？”它像是在问闻人祁，又像是在扪心自问！

    “还是遇见了你，看到你因姜荑的死抱憾半生，我才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它开不得！不管在任何立场之下，不论何种处境之中！因为它一旦开了，随之而来的一定是不断的妥协与让步！就像我当年，就像我每一个失败时空里的流连！”

    “非自愿的前提下，没有人应该为了服从多数，便理所当然的被牺牲，你的姐姐不该，乔安百姓不该，这天下人，这人类文明，更是不该！”

    “这一次！我不会再随意放弃任何一人，我不是你！闻人祁！”

    “而你呢？你正走在我的老路上，如果这次你做了！你也必将经历像我一样的沉痛失败！你信吗！”

    “擒昙悲弟子，逼战武圣！选在乔安！你让这乔安百姓，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你的决断陷入恐怖阴云！”

    “你我都再清楚不过，武圣交战，破坏力到底几何！”

    “闻人祁，相识至今，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你可怕！觉得你不堪！”

    闻人祁回头，对视系统。

    山风呼啸，一人一猫相对而立，久久无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