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七座军用吉普，容纳下了飞机大炮，容纳下了闻人祁程佳蕊程雪，也容纳着陶小俊。

    上车的时候看到陶小俊坐在车里，闻人祁下意识摸了摸鼻梁上的创可贴，陶小俊这孙子下手又黑又重，钵碗大的拳头一拳干下来，要不是他修武六重炁劲护体，非得被这孙子把鼻梁骨打断了不可。

    是故闻人祁上车的时候和飞机大炮热络的打了招呼，却对陶小俊爱搭不理，红肿着眼眶的陶小俊也没理他，两人同车，形如陌路。

    几十架护卫直升机盘旋在上空，前头沙尘滚滚，运兵车一眼看不到头，从c3基地到东边前线不过一百来公里，傍晚时分，部队抵达东线，在一座小镇上扎营。

    下车的时候，早早等着闻人祁的徐秘书迎了上来，开口就问：“闻人工，你对你们华锐这批工件有多少信心？”他的样子显得很急切，紧皱着的眉头、充满希冀的眼神，都昭示着他期待从闻人祁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而闻人祁呢？一句拍胸脯保证的话都说不出来，甚至给不了一句模棱两可的慰藉式回答。

    他的手被徐秘书抓着，呆在了车旁，躲避着徐秘书的目光。

    老大一个军旅爷们儿，在东蒂汶维和十多年，当着车里这么多双眼睛，突然就眼眶子发红，嘴唇颤抖～

    六亿，如果用在其他地方，可以做很多事。徐秘书、以及他的首长，本来对华锐来的东西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他们才一抵达小镇，就接到了国内的电话，总参一位张姓大佬让他们不要为难华锐过去的人，哪怕事有不逮，军部和华锐已经尽力了～

    暗示的意味已经很明确！

    来这里等闻人祁之前，徐秘书先去看过了伤兵营，这次代威尔的行动很激烈，损失极其惨重～

    “你回答我呀！到底有多少信心？”徐秘书忽地咆哮，把坐在车里的程佳蕊都吓了一跳。

    闻人祁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强憋出一句：“请你放心，我们华锐方面肯定会尽力。”

    尽力！又是尽力！

    徐秘书一把甩开闻人祁的手腕，大骂了声“艹！”，扬长而去。

    陶小俊下车，冷睨闻人祁，追赶徐秘书而去。

    没有人再来找他，也没有人再管他。

    他无神的走在小镇上，后面依旧跟着程佳蕊，程佳蕊的后面，则跟着飞机大炮和程雪。

    路遇认识他的大兵，他们仍会立正敬礼，亲切的叫他“闻人工”。

    闻人祁也有很多事情不知情，但很不好的预感如影随形，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于是，连大兵们的一句“闻人工”，他都受之有愧…

    走着走着，就离开了驻地。

    因为想要有人说说话，闻人祁刻意放慢了步子，好让跟在后面的他们跟得上来。

    飞机和大炮，年轻的两个大兵兄弟有一茬没一茬的边走边聊——

    “隔壁家哥哥下葬那天，他妈妈哭昏了过去，哥，你说要是有一天咱俩也殉职了，咱妈会不会也是那个样子？”大炮问。

    “尽瞎说，咱俩可不会殉职，咱干满五年就能拿到华国的居留许可，等到时候退了伍，就带着老妈一起去华国，以后的事我都想好了，咱兄弟俩虽然没啥文化，但只要去了那边，就算干体力活也不至于饿肚子。”

    “唉～说起隔壁家的哥哥，他也是惨，眼看着都快能退伍了，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殉职。”

    “大炮你放心，咱们肯定不会像他一样，华国的军队虽然退伍发的津贴没有阿美莉卡多，但时间短又稳定，只要熬出头就好了。”

    “对了哥，你刚才说去华国，之前我听闻人长官详细说过华国的事情哦，听说那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三更半夜都能出门，不用担心被打被抢，街上还有24小时便利店，到处都能买到烟呢！还有还有，闻人长官还说了，华国的房子虽然贵点，但比咱们宿舍好多了，只要愿意花钱，可以装马桶，马桶你知道不？就是隔壁家哥哥以前炫耀过的那种，可以坐着上厕所的东西。”

    “你就只惦记着马桶了，真没出息，咱宿舍里的便池也很干净的好吧！”

    “干净个屁呢！宿舍里那个罗二狗，仗着他是华国过来的老是拉了shi不冲，每次我进去都脏兮兮的，比咱家里的旱厕也好不了多少。”

    “行行行，不提厕所了好不？净找这恶心的说，程雪姐姐还在旁边呢。”飞机说完，悄悄瞄了一眼旁边的程雪，见她依然是那副什么都不关心的臭脸，才暗松了口气。

    闻人祁拿眼睛余光瞟他们，留意到了飞机看程雪的眼神里，带了些倾慕…

    “咳咳…”飞机咳了两下，继续说道：“要说华国那边，哥可比你了解的要多，你知道投影电视不？知道智能空调不？这是陶连长和我说的，说智能空调那玩意儿，能随着室外温度自动调节，冬天升温，夏天降温，简单来说呢，就是冬暖夏凉了。”

    大炮崇拜的看着哥哥，“哥，什么叫智能空调哇？怎么这么厉害？”

    飞机再次偷瞄程雪，“有你这样的弟弟真丢人！”

    大炮坏坏一笑，也偷偷瞄了程雪一眼，小声道：“哥，你是不是喜欢程雪姐姐？”

    飞机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支吾道：“哪…哪有？可别瞎说。”

    程雪的眉头皱了皱，提速领先了兄弟俩两步。

    “哥，别想了，程雪姐姐不是咱能喜欢的，咱镇上的希卡拉不是对你挺有意思的吗？那女的除了皮肤黑点长得胖点，其实也不错的哦。”

    “净特么瞎说，你说希卡拉，我还要说说隔壁家嫂嫂呢！前些天咱回基地，我可看到她送手帕给你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兄弟俩说到这里，大炮赧然一笑，“哥，我和隔壁家嫂嫂都说好了，会在退伍前娶她过门，到时候带着她和她家老太太一起去华国，去了那边后让隔壁家嫂嫂给我生几个大胖小子，我也能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程佳蕊和闻人祁一样，一直在偷听兄弟俩的谈话，听他们说起什么隔壁家嫂嫂越说越离谱，眉头一皱回头就冲着大炮呵斥道：“你们说什么呢？我听闻人祁讲过，你们隔壁家那个哥哥才过世多久，你就和人家的遗孀勾搭上了？”

    大炮被程佳蕊骂得一愣，不忘勾勾哥哥的衣袖，悄声问：“哥，什么是遗孀？”

    飞机赶紧捂住了弟弟的嘴。

    程佳蕊小腰一叉正待进一步斥责，话没出口，却被闻人祁拉住。

    闻人祁向两兄弟投去善意的微笑，拉着程佳蕊走远。

    “坏婆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隔壁家嫂嫂留在东蒂汶，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光秃秃的大树下，闻人祁的一句笑问让程佳蕊怔住。

    小镇一路走来，路边不时会看到镇上的居民，他们面黄肌瘦流离失所，有力气逃到后方的人都逃了，没力气逃不走的才会留下来。

    来到东蒂汶已经半个多月，闻人祁所见所闻尽是不堪，而程佳蕊见到的远比他多得多。

    “可…可是，那个丢了器官的隔壁家哥哥，他才过世几天？算下来头七都没过呢！他的老婆就和别人勾搭上了，这好吗？”

    闻人祁不言，摸了摸被剥掉了树皮的树干，问：“坏婆娘，你猜这棵树的树皮去哪儿了？还有树叶？”

    程佳蕊顺着他摸的地方看了看，复将目光投远，看向田坎下挖草根的几个老人。一时之间，她的心里唯余悲凉～

    “何必拿我们的伦理观去要求他们？生存才是人类的第一需求…”闻人祁叹着气，声音越来越小。

    程佳蕊背对着他，幽幽说：“阿祁，我是不是不该把钱花在后方的？我应该把那些粮米拿到这里来派发才对的～我是不是做错了呀？”

    闻人祁不认可她的想法，“赈救难民有什么错的？从生物竞争的层面上来讲，赈救能逃到后方的那些难民才更适合些才对，因为他们是竞争中的胜利者，能够从这里逃离，说明有足够的体力支撑，更少病，更健康，你的钱花完以后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更大。”这番话在逻辑上着实有些牵强，社会达尔文主义本来就不可取，而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不想程佳蕊自责。

    诚如他话里所言，赈救难民，并不是错。

    闻人祁说完顿了顿，意识到什么，又道：“你怎么叫我阿祁？以前不都是叫我闻人吗？”

    程佳蕊不会告诉他阿祁这个称呼更亲密些，就像她不会告诉他，看不到他的话，她会感觉少了什么似的心里空落落～

    “阿祁，回国以后，我想弄个基金会。”

    “弄吧，只要不是用来避税就行，要落到实处。”闻人祁说着，忽然想到了荑猫猫的梦想。

    进娱乐圈是为了赚钱，赚钱是想要做慈善…

    他的神思恍惚，随程佳蕊站在树下，各自身影和着稀疏树影，被夕阳拉长。

    远天之外，光突然耀眼，很快便遮挡住了夕阳的轮廓——

    闻人祁望着望着，瞳孔放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