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小院的门被人推开，风从门洞涌进小院，掀起满地枯叶，在空中得了个旋，又摔回地上。

    齐久从漆成蓝色的大门钻进小院，手里提着刚买的讯号干扰器和金属探测仪。他心里似乎在想什么事，完全没注意躺椅上晒太阳的霁兰，低着头自顾自钻进了欧文的房间。

    霁兰看着眉头紧锁的齐久，生出来几分逗逗他的心思。她放轻脚步，突然扑到齐久背上，吓得齐久下意识给她来了个过肩摔。幸亏霁兰身手不差，及时撑住地面，才避免自己的腰椎被齐久拗断。

    “你想什么呢？进门都没看见我？”霁兰一边揉自己被拧痛的手臂，一边冲齐久撇嘴抱怨。

    齐久连忙道歉，并把手里的黑色琴盒打开给霁兰看。

    琴盒表面上装着一把半旧的中提琴，但霁兰很清楚，掀开丝绒内衬就能发现琴盒的夹层，里面固定着欧文的焰形剑。

    “拿剑干什么？欧文他们住的是闹市区，这种剑属于管制刀具，要是被发现可不得了。”霁兰有些无语，她觉得齐久太草木皆兵了。

    齐久思绪依然有一部分神游在外，听见霁兰的询问，他下意识摇摇头，手上熟练地摆弄着讯号干扰器，半天没说话。

    霁兰伸手在齐久面前晃了晃：“嘿！齐久！回神了！”

    “我知道欧文他们暂时是安全的，但是我不放心。”齐久终于拉回全部思绪，“我不相信阿瑞斯已经失忆了，我甚至怀疑他的眼睛完全没有问题。”

    霁兰没跟上齐久的思路，她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阿瑞斯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跟咄咄逼人不顾一切的敖荣相比，她暂时不想跟阿瑞斯站在对立面。

    齐久抬头见霁兰垂着眼睑，默默不语，一时间没弄明白她在想什么。

    “你是清楚欧文的，他有时候确实行事不顾后果，有点少爷脾气。但他绝对不是下手没轻没重的二愣子。”齐久挠了挠后脑勺，他自己的思绪还没有彻底理顺，此刻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给霁兰解释清楚。

    “你是说欧文给阿瑞斯下药的时候，应该会很注意用量，不至于让阿瑞斯昏迷那么久？”霁兰敏锐地捕捉到了齐久话中的信息点。

    齐久闻言，心中不禁觉得惊喜，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不像欧文，一根筋不转弯，有时候跟他说话是真累。

    “是的，欧文不至于虎了吧唧地把所有安眠药给阿瑞斯灌下去。那么为什么咱们昨天又是潜进商场又是追车的，阿瑞斯都没有半点醒觉的迹象。而且中间还发生了枪战，动静这么大，他都没反应，怎么那么巧，咱们正聊到如何安置他，他就醒了？”齐久吐出一连串的问题砸向霁兰。

    “是啊，我也觉得有问题。”霁兰呢喃低语，昨天她正准备开口商讨如何安置阿瑞斯，这老头就醒了，时机拿捏地不偏不倚恰到好处。

    如果阿瑞斯早清醒半刻，整好就会听见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对付敖荣，照霁兰的行事习惯，她会立刻将他敲晕，一劳百益，免得阿瑞斯听见什么。如果阿瑞斯晚清醒一些呢？霁兰恐怕已经指挥欧文就地设置陷阱，守株待兔，等着追来的敖荣中埋伏，直接抓住敖荣，擒贼擒王。

    “还有，阿瑞斯昨天为什么那么轻易相信欧文的鬼话？试问谁家寻亲组织会半夜从养老院带人离开？就算真的有这种先例，那么养老院是不是应该提前告诉老人？如果是换成是你，晚上睡觉前还在养老院里好好的，第二天一睁眼，身边全是陌生人，还说什么带你去找家人，你信吗？反正我肯定不信！”齐久再次抛出一系列问题。

    “我……我也不会信。”霁兰不由自主地摇头，一股恶寒攀上她的后背。

    霁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肉里，她很清楚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脱卯之错！从见到敖荣以后，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了里，满脑子都是要查查龙类家谱，要找出敖荣的身份，竟然完全没注意阿瑞斯的异常！

    这种错误是致命的！尤其是他们完全不知道阿瑞斯的具体情况，更没弄清楚敖荣和塞壬的关系！此刻他们无异于在迷雾重重的黑夜中摸索前进，任何细节的疏漏都可能带他们踏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见鬼！欧文根本不会意识到阿瑞斯可能有问题，舒云也不是善识人心的主儿，我不应该让他俩去看着阿瑞斯的！”霁兰带着怒气重重一拍额头。

    “是啊！欧文太信任这些古神了，他根本没有防备阿瑞斯的意识！”齐久越说越觉得问题愈演愈烈，手指忍不住捻动。

    霁兰啪的一下合上琴盒盖，用手牢牢按住琴盒。

    “事已如此，咱们更不能犯错了！如果不理清楚头绪就贸然把武器送过去，很可能导致欧文直接在闹市区动手。这是华国，闹大了没好处！”霁兰推开琴盒，找出一摞白纸，用笔在纸上画着人物关系简图。

    “我其实也担心欧文的少爷脾气，但是万一敖荣是个疯子，总不能让他和舒云空手接白刃吧！”齐久搬过来两把椅子，他其实也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武器带给欧文。

    欧文从小就没有瞻前顾后的习惯。在成为不朽族之前，他是公爵少爷，就算他骑马掀翻了整个集市的摊子，也有忠心耿耿的仆人跟在身后，掏出大把金币分给摊主。到最后，那些摊主不仅不会介意欧文的行为举止，还会贴上笑脸说欢迎少爷下次光临。

    如果敖荣逼到他眼前，欧文或许会考虑自己还在华国，忍上几分钟。但是如果敖荣几分钟之后还在挑衅，那么对不起了，欧文的理智绝对控制不住他的脾气。他一定会用面前所以能够得到的武器砸向敖荣的脸，花瓶、盘子、餐刀、台灯……齐久都不用细想，就能估计出酒店里有多少东西能成为欧文的武器。

    霁兰在纸上圈圈画画，弄出来一大片涂鸦。可惜她的字迹太潦草，还夹杂着不少省略代号，齐久着实看不懂。

    “你别急，我想阿瑞斯肯定是对咱们有所图，否则他不会装傻充愣的。且不说他现在有没有能力杀掉欧文和舒云，就算他有，他要是想这么做，应该早就动手了。但是今天早上我打电话，他们仨还好好的呢。”霁兰也说不清楚她是在安慰齐久，还是安慰自己。

    齐久点点头：“我想阿瑞斯应该是已经失去了神力，否则他不会任由敖荣或塞壬摆弄。阿瑞斯作为司战之神的骄傲自满，可是传彻全球的。”

    霁兰把一张干净的白纸放在桌上，在左右两端分别写下“塞壬”和“敖荣”的名字，二者之间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说塞壬和敖荣会是一伙的吗？”霁兰指尖不断轻点着问号。

    “不知道。”齐久咬着下唇思索半天，承认自己想不出来，“但是阿瑞斯跟敖荣应该不是一伙的，或者说他俩的关系没有那么铁。否则阿瑞斯不会住在养老院里，他应该会跟敖荣住一起。”

    霁兰在白纸正中间最上面写下“阿瑞斯”三个字，用一条实线把他和塞壬连起来，又用虚线把他和敖荣连起来。

    “我也觉得敖荣和阿瑞斯关系一般，但是我觉得阿瑞斯和塞壬关系应该不差，甚至有可能塞壬连同被除掉的Jinn都是替阿瑞斯办事的。塞壬带走阿瑞斯，可能是带他去见了什么人。”霁兰又在阿瑞斯正下方，白纸的边缘处画了一个火柴人，火柴人的脑袋是一个问号。

    “对了，我在龙类里面打听了一下敖荣，他只有一半龙类血统，不是纯种龙。所以他没有龙类的长寿和青春永驻，我猜他这么在意阿瑞斯，会不会跟这点有关。因为华国太古时代就不允许龙类修炼长生了，修习法门也早已下落不明。”霁兰在敖荣的名字下用红笔写了“长生”二字。

    齐久眼前一亮：“很有可能，而阿瑞斯很可能因为什么原因，失去了神力，他也需要有人帮助他重新获得力量。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阿瑞斯跟敖荣是各取所需。”

    “还有塞壬。阿瑞斯应该是许给了她们什么好处，她们才会给阿瑞斯卖命。”霁兰在塞壬的二字之下写上了红色的“好处”，“所以阿瑞斯更信任塞壬，因为塞壬没有得到好处之前，是不会背叛阿瑞斯的。但是敖荣就不同了，他们互相拿捏着对方的‘七寸’，怎么会放心彼此。”

    齐久捻着手指，眸中的光亮暗了几分：“那阿瑞斯想从咱们这得到什么呢？”

    屋内的二人再次陷入了沉思。

    小院里突然跑进来一只猫，通体雪白，宛若九天仙子，倏的一下从小院墙上跳进霁兰刚刚坐着晒太阳的摇椅。老式藤木编制的摇椅被那肥猫一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这只白猫附近的人都认识，是一对退休老夫妻养的，平时最喜欢到处跑着疯玩，玩得皓月一般的白毛脏成一绺一绺的，就回家找主人洗澡。

    说起来这只肥猫虽然经常撒欢，但附近的人都喜欢它。不为别的，单说它那一对鸳鸯眼，琉璃翡翠一般清澈透亮，细长的瞳孔就像栖居在翡翠中的拇指公主，给这肥猫平添了几分纯真活泼，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霁兰平时也爱逗它，有时候还会专门买点猫条喂它。可惜此刻她实在没心思管它。

    肥猫好像偏要霁兰揉揉它的小肚子似的，见霁兰不理她，就跑到屋子里，跳上书桌，盯着霁兰面前的纸。

    突然，霁兰跟这猫对视的一刹那，福至心灵，她想到了什么。

    霁兰抓住齐久的手腕使劲晃悠，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会不会……会不会阿瑞斯是不想跟敖荣合作了，所以将计就计，跟着咱们走。一来咱们可以帮他挡敖荣，二来他很可能看出来欧文和你是不朽族。你们不朽族跟奥林匹斯神有契约在先，比起敖荣或是塞壬，他可能更信任你们。”

    齐久犹如醍醐灌顶，一拍桌子：“是啊！按照契约，不朽族不得以任何理由诛戮神族，如有违背，该不朽族当剜眼剔骨，灵魂永堕混沌地狱，生生世世遭受痛苦折磨。所以阿瑞斯跟着我们是最安全的。”

    霁兰不禁冷笑：“看来阿瑞斯恐怕真的没有失忆，咱们都让他蒙骗了！这老狐狸”

    齐久拎起讯号干扰器和金属探测仪，起身准备直奔晨星大酒店。霁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先等等。

    “我不带武器过去，只是去找阿瑞斯身上的定位发讯器，找到了就可以让欧文和舒云带他回小院了。这里怎么都比市中心的闹市区行事方便。”齐久以为霁兰是不想让他随身携带武器，他解开大衣，将后腰亮给霁兰。

    霁兰却诡秘一笑：“就算咱们推理了十之八九，可要想找出塞壬的老巢或是钓出来敖荣，都需要阿瑞斯的配合。但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不配合怎么办？你们不朽族还受制于奥林匹斯诸神，换句话说你和欧文必须遵从阿瑞斯的意思。这会给咱们的行动增添许多麻烦！而且欧文对奥林匹斯神的盲从和愚忠也是问题。”

    齐久叹了口气，霁兰说的没错。他齐久年轻气盛，不曾在希腊受教，对奥林匹斯古神更没有什么发自内心的景仰。可欧文不一样，他和他的转化者塞巴斯蒂安从骨子里就有对太古神祇愚忠。如果只有齐久自己，他不介意拿刀逼着阿瑞斯说出塞壬的老巢，可关系到欧文、塞巴斯蒂安乃至整个不朽族，他就不能那么做了。

    霁兰拍拍齐久的肩：“别急，阿瑞斯既然想将计就计利用咱们，咱们也可以翻过来利用他啊！他装傻，咱们也装傻，依旧拿他钓鱼。如果他继续装傻，咱们就慢慢钓，如果他挑明，咱们正好反将他一军，让他说出来塞壬的老巢。身为神族，诛除邪恶，保护人类也是他的责任。”

    齐久点点头：“但是这个计划，最好不要让欧文知道。”

    霁兰把桌子上慢条斯理舔着毛的肥猫抱进怀里，老神在在地狂揉猫头，还没忘丢给齐久一个我明白你放心的眼神。

    可惜，尘世无常，万事万物从不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