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有时候不好的事情是真的会一起发生的。

    不知皇上犯了什么大病，不仅把先帝的福雅贵太妃从冷宫里放了出来，还被迎进了只有母后皇太后才能入住的仙寿宫。

    福雅贵太妃前脚刚从冷宫里出来，姑母就被气病了。

    谁人不知，为了那皇后之位，太后当年还是皇贵妃的时候就跟当时的福雅贵妃血雨腥风地斗了很多年。

    最后福雅贵太妃在先皇寿宴上发了癔症，伤了太后，被先帝打入冷宫，至今已经十多年。

    没想到一个早该凉透了的人却能从那万年冰窟般的冷宫爬出来。

    灵潇生产毁了身子，至今还没苏醒。

    姑母又被皇上气病卧床不起，爹爹也被皇上派去抵御西凉。

    我急得团团转，终是忍不住趁着月黑风高爬上了棠梨宫高高的宫墙，想要翻墙出去看看姑母和灵潇。

    只是我纵然力大无穷，一身好武艺，却从小对那攀高之事不在行，这不脚下一滑，我从那高高的宫墙之上一头栽了下去。

    31.

    我和壮壮不知是有什么神秘缘分。

    每每我从高处跌落，他都能准确无误地接住我，并且带我在空中转个圈儿。

    他身上带着上阳宫的龙涎香气息，在寒露微重的夜里如天神突降。

    二百多斤的我在他宽阔的臂弯中，娇弱似小猫。

    [娘娘可是想去看太后和舒妃？]

    知我者莫若壮壮。

    [放心去吧，皇上一时半会没空出来。]

    说罢，壮壮意味深长望了一眼梧桐殿的方向。

    我心中的感动万分，朝他拱手一揖，[这恩本宫记下了，日后请你吃烤乳猪。]

    壮壮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小人静候娘娘恩赏。]

    因为禁足期未满，我偷偷溜入慈寿宫，只想远远望姑母一眼。

    慈寿宫里灯烛熄灭，一片幽暗，我以为姑母病中不适，熄了烛火。

    凑近了才看见姑母半卧在榻前，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正正插在胸口。

    32.

    我心头一阵气血翻涌，就要怒吼出声，却被一只大手从后面捂住嘴拖走了。

    这宫里敢捂我嘴之人还有谁。

    [娘娘别轻举妄动，先跟小的走。]黑暗中壮壮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原是他不放心我，又偷偷跟来了。

    在慈寿宫侧面的假山后，我见到了姑母贴身伺候的玉竹嬷嬷。

    玉竹嬷嬷头顶不知被什么重物砸了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她看见我，一把抓住我的衣袖，[娘娘，你记住！皇上是太后亲子！]

    这还用说？皇上不是姑母亲子，姑母怎么当的太后？

    我摇晃着玉竹嬷嬷，想让她把话说清楚，玉竹嬷嬷却咽了气。

    临死时那瞪大的眼眸里充满了惊恐与悲凉。

    33.

    后宫变天了。

    姑母死了。

    福雅贵太妃成了太后。

    皇上昭告天下，自己非太后亲子，生母是先帝福雅贵太妃。

    姑母死后被草草下葬，临终连个谥号都没有。

    没了姑母庇佑，我的位份被一贬再贬，出禁足期的时候已经只是个贵人位了。

    徐惠妃天天往福太后宫里跑得殷勤，不出月余就被皇上抬成了贵妃。

    册封那日，她像只骄傲的孔雀，伸着脖子，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许久。

    只是曾经挨我的打挨的多了，最终也只是说了几句掐酸的话，没敢把我怎么样。

    禁足期满后，我在瑶华宫里见到了身子已然垮掉的灵潇和瘦的像小猫一样的安乐公主。

    本就娘胎里带了暗疾，拼着命诞下这孩子，又逢我打了皇上被禁足，徐惠妃一众人落井下石日日来她宫里骚扰她，嘲笑她命贱，只生了个跟病猫一样的公主，日后这瑶华宫不过也是座被皇上遗忘的冷宫罢了。

    奄奄一息的灵潇拉着我的手，已经入了夏，可她的手却像腊月里握了冰，寒的彻骨。

    [妙姐姐，我的人生是偷来的。]

    34.

    姑母死了。

    灵潇也死了。

    这宫里我最重视的两个人都走了。

    十二岁那年，灵潇隔着一方幽池看上了皇上，可是后来参选入宫的却是灵潇的嫡姐灵鸢。

    离入宫之期只有一日的时候，灵潇急了，抖抖索索地在灵鸢吃食里下了药，那药会让灵鸢嗓子无法发声三个月，在护国公府一片慌乱之际，灵潇挺身而出，[算了，我来嫁。]

    至今我还记得灵潇干涸的嘴唇和没有丝毫血色的脸颊，[我偷了长姐的人生，本来心感愧疚，但是现在我不后悔了，幸亏入宫的人不是她。]

    灵潇走的时候没有提那个从年少时代便心心念念的男人，也没有看一眼他们的孩子，她只对我说，[妙姐姐，这皇宫会吃人，你也走吧。]

    从小到大，我很少哭。

    我爹是北境三十六部之首，我姑母是大胤朝的皇太后。

    谁跟我不对付，我就打他，我有什么好哭的呢？

    但是今天，我哭了，哭得涕泗滂沱，昏天暗地。

    人要是失了运气，老天都要欺负。

    一道炸雷，暴雨如注，我宽阔硕大的身躯在这雨中飘飘摇摇，如一叶浮萍。

    35.

    我忆起玉竹嬷嬷临死前喊出的那句话：[娘娘记住！皇上是太后亲子！]

    我突然忆起幼时我孩童心性，说太子哥哥不像姑母，也不像皇上。

    待我如珠似宝的爹爹第一次让我在院子里罚跪了两个时辰。

    皇上的身世一定有问题，他到底是谁的儿子？

    姑母又是谁杀的？

    突然头顶撑起一把油纸伞。

    我低头看见了熟悉的袍角，是壮壮。

    我咧嘴凄然一笑，[对不住，我没钱请你吃烤乳猪了。]

    壮壮摇摇头，把我从潮湿泥泞的地上搀起，[无事，娘娘先欠着就好。]

    棠梨宫里摆满了各种吃食，除了烤乳猪，还有我平日里最爱吃的酱烧蹄髈，卤鸭翅，炸鹌鹑……

    对，如今壮壮是皇上身边的正一品首领內侍了。

    我望着眼前一桌子珍馐佳肴苦笑出声，我林妙妙也有吃不下饭的时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