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听了那道长的话，乖乖呆在外边，那就不是周宇的风格。

    周宇假装顺从，却想着怎么挤到里面，了解李小庄现在是什么情况。

    自己干爹什么性格，赵三狗怎么会不知道，惦念到这干爹虽然便宜，但无论多么艰苦，总少不了他一口饭吃，便极力劝阻道：“你就别折腾了，本来就一瞎子，上去碍手碍脚干什么。”

    随后赵三狗便拖着周宇回了家——说是家，只是借好心街坊的房子旁边的死胡同盖了几块木板子，能遮风、能挡雨、家里有饭吃，三狗已经很知足了。

    “三狗，我要出去看病，哎呀我的手臂……疼死你爹我了……”

    赵三狗抠了抠鼻子，把脏东西弄成一团弹到外面，完全不理会装病的周宇。

    “三狗……你爹要死了……”

    周宇好似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天，装了好一会儿，他抬头试探了一下赵三狗，结果还是听到赵三狗坐在旁边的呼吸声。好家伙，养个儿子天天挡着他拯救黎民百姓是吧！

    他在家中装了好一会儿手臂疼，然后便一头栽进用来取暖的破布堆里。他唇色惨白，当三狗问他情况如何时，他只是摆了摆手，让三狗不要烦他。三狗见他终于罢休，本来还想是不是真的生病了。拿棍子戳了周宇胳膊一下，周宇瞬间把他的棍子打到一边，活力四射得很！

    见他离咽气还远，赵三狗乐得清闲，便自己去外面和其他小孩玩去了。

    天色昏沉的时候，三狗回来，还看到周宇躺着，就打着哈哈也去睡了。其实那突出的形破布堆里早就不是周宇了。

    他知道探访凤宅的最佳时间并不是白日里，便趁赵三狗不注意，溜了出来。

    若是有人在夜里撞见周宇，一定会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他把平日里用来试探障碍物的棍棒丢到一边，躲在暗处行走，身姿矫健，完全不像是眼盲之人。

    周宇悄无声息且敏捷地爬上那棵老槐树，就听着下面有无动静。

    不多一会儿，传来了拂尘轻扫的声音以及沉稳的脚步声。待脚步声远去，周宇扑腾着从树上下来，结果掉入一个略带寒意的怀中，吓得他汗毛直立。

    傅书异刚走到大槐树底下便注意到树上那身影，尽管隐藏得很好，但周宇身上总有一股香味，是这香味出卖了周宇。他和周宇纠缠多年，若不是熟悉之人，不能察觉。

    周宇眨了眨失神的眼睛，试探问道：“是人吗？”

    傅书异唇边动了一下，没有回答，将周宇放下后，行了个礼：“贫道是清闲观的道士一念。”

    “是人就好，可把我吓坏了。不过，清闲观呀……”周宇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着，然后他的右手探向傅书异腰处，似乎是揩油般，摸了一把。

    傅书异连忙后撤几步：“施主自重。”

    周宇怪笑两声：“道长你声音这么好听，一定长得也不赖吧，不如我们……”

    轩辕鼎认主之后，傅书异的嗓子便彻底坏了，即使发音，也是沙哑。说是好听，那锯子划拉木头的声音都比他现在的嗓音动听几分，周宇他说反话，必有诈。

    “施主不如说说你为何会在此处。”傅书异皱紧眉头，试探道。

    知道骗不过这假道长，周宇便不装了。他原本以为一念真是清闲观的人，没想到他只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便不抱着抱大腿的期望，转身就要去凤宅，他丢下一句话。

    “还能干吗？抓那东西呗。”

    傅书异上前几步，拉住他的手臂，语气生硬中带着关心：“你都成这样了，还想做什么。”

    周宇没有察觉到这道长的异样，他最厌恶别人提他眼盲，大言不惭地反驳道：“我眼盲了，可心不盲。你放心，我可比你这种假道士有用多了。”

    傅书异拗不过他，心里想着，待会万一遇到危险，便时时守在周宇身边，多护着他一些。当下，他的手还抓着对方的手臂，细细一探，他感觉到不对：“你曾经会武功？”

    说是曾经，是因为，他摸到周宇手臂的经脉，断了。

    这话没有回音，猪肉李家中那李小庄每夜不停的啼哭声又开始了。尖锐的孩童哭声，在深夜之中显得格外诡异，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来了。”周宇的耳朵动了动，甩开傅书异的手，独自开始行动。他靠在莲乡生活多年的经历，摸着旁边的墙，以极快的速度找到了凤宅所在地。

    他来莲乡已有两年光景，极少来这片地方，却时常能听到街坊邻居的话中提到凤宅。每当村里有姑娘出嫁，他们便拎出凤宅唠一唠。大抵是家道中落的富人家，最后一代是个女孩，没有子嗣，于是家族便彻底落寞了。

    每每说到这时，家中有儿子的那些人，便露出了笑容。

    一旁的周宇嗤之以鼻，他家倒是还剩了他一个儿子，还不是照样家破人亡，偌大江南侯爷府消失茫茫青史中。所以世俗人总活在自己的臆想之中，生孩子是他们唯一能达到的成功。

    周宇摸索着往墙边爬，踩着因岁月斑驳而裸露的砖瓦，他小心翼翼从墙上翻过去。恰好听到凤宅的大门被打开，他瞬间脸色一黑。这么就不知道这道长还有钥匙。

    李小庄的哭声戛然而止，似乎是凤宅里的那位察觉到了两位不速之客。周宇一个人站着瘆得慌，仔细听了听道长极轻极低的呼吸声，鬼鬼祟祟地凑到了假道长身边。

    “喂，你看到什么了？”

    周宇刚一开口，就被傅书异捂上了嘴。

    温润的手指轻轻拨开周宇的手掌，傅书异在他的手上写“别出声”。

    他看不到，自然得听能看到的人的话。而且他俩无仇无怨，道长虽然是个骗子，也不至于害他。于是他乖乖地闭上了嘴。

    事实上，从傅书异的视角来看，这宅子正常极了。凤宅是“凹”字型的结构，站在傅书异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到主屋开着的门，里面陈设如常，只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许是常年没人居住的缘故。

    堂内一阵风吹过，周宇身上衣服单薄，便揪着傅书异的上臂，借他的身子挡风。

    傅书异本来有些不自在，试图把周宇的手拿下来，没来得及，就看到主屋里，供奉桌上的蜡烛，忽然点亮。那火苗虽然在室内，却微微抖动，似乎在挣扎。

    他眯了眯眼睛，看到一位穿着红色衣服的妙龄少女的背影，她头戴着繁琐的发饰，是出阁的打扮。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自顾自开始转圈，真容却看不真切。

    他看到少女的脸上滑落下红色的泪，心头忽然涌上难以忍受的悲伤。眼皮越来越沉，好像有人往他脸上吹了一口气，一瞬之间，他陷入了黑暗。

    “假道士，你闻到什么没有。”周宇嗅着，空气里似乎有一股腻死人的香味，逐渐变浓。他慌忙捂住口鼻。旁边的傅书异不做声，身体疲软下来，倒在了地上。

    周宇瞪大眼睛，蹲下来拍了拍傅书异，可是没有反应。把手放在他鼻子下面，试试呼吸，还有，约莫只是昏迷了。

    他松了口气，又听到不远处，有衣物摩擦空气的声音，可现场除了他和昏迷的道士之后，没有任何人。

    “春宵红帐碎旧梦，今夜新烛化相思。”

    那女声唱着难辨来历的词牌，轻叹息，随后风轻轻吹着周宇的额头，声音忽然从他眼前极近处响起——

    “李郎，是你吗？”

    一阵掺杂着冰渣的风，从四方呼啸而来，周宇如坠深谷般，陷入了深眠之中。

    似乎做了很长的梦。

    傅书异悠悠醒来。

    奇怪，上一秒明明还在深冷的宅子中，怎的现在觉得浑身暖得很。

    太阳照射下的脸庞热乎乎的，傅书异惬意地倒在自家花园里歇息。他用手臂挡着光芒，意识模糊。

    他还没静下来思考，就被熟悉的声音激了个清醒。

    “小侯爷，我家公子真不在这边！”

    “我不管，我就要去找书异！”

    不远处国师府管家边快步走着，边半抬手，恭敬地拦着一位十五岁左右，衣着华丽的少年。

    这两位，傅书异都再熟悉不过。

    徐锦是国师府多年的管家，衷心耿耿，早已丧命于那年周宇放的大火之中。

    这是什么？是梦……亦或是……

    傅书异坐起，拍了拍身上沾染上的灰尘。看到不远处徐锦拦着的周宇。他还是装模作样的傻子样，之前装成傻子，现在装成登徒子，有意思吗？

    周宇一见到傅书异就欢喜，朝中谁不知道周小侯爷心悦国师家大公子。他眼中神采奕奕，朝傅书异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颜，随后便亲昵地飞扑向傅书异。

    “书异！我来找你啦！”

    虽然周宇看上去已有舞象之年，但心智并不成熟，和傅书异家十岁的外室小弟一般。傅书异习惯性接住他，虽有些沉，但现在的他并不是以前那般手无缚鸡之力……

    傅书异颇为轻松地接住了周宇，周宇披散下来的头发顺势拂过傅书异脸侧，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怪，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