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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梦魇
发布:2023-11-09 19:20 字数:2598 作者:浔真
    窗迥侵灯冷,庭虚近水闻

    姜栗知又得了那个梦魇。

    姜府院落中,母亲勾下金桂上的矮枝,捊下一串串细碎微小的透黄花瓣,而后小心送入竹篮。她也学着母亲的模样,踮起脚尖够着细枝,却只摇落阵阵金雨,沾满蜜,满怀香。

    须臾之间,画面扭转。

    阴沉可怖的氛围中,男子晦暗的面容蒙着一层雾,左手捏住她父亲的脖颈命脉,右手擒着金色云龙纹的长剑,在悬天日光下泛着冰冷嗜血的光。

    就这样一点点割掉她父亲的头颅,鲜血四溅,温热渐沿。

    视线拉远,那男子的身后堆满了骇人尸首,惊风乱飐,密雨斜侵,残破不堪的牌匾上的“姜”字乍现。

    姜栗知无法承受那般沉重的绝望感,瞬间惊醒。

    窗外雨潇潇,暮暮复朝朝。纷乱层叠的雨声与梦境中的那一场奏韵重叠,愈发叫人心中恐惧不安。

    那个男子到底是谁……

    再无心入睡,姜栗知卷衾起塌,秋风吹凉了她的满背密汗。

    “女郎醒了,这几日尽是雨天,姑娘也总是被梦魇困扰,琼华从司库那边领了些安神香,这就给女郎点上。”

    琼华捞帘进入,怀中端抱着铜洗,看到姜栗知大梦惊醒面露担忧。

    姜栗知点点头,不经意得问“司库被大夫人管得紧,今日怎么大方起来?”

    她下榻倚在窗边,任由飞滴溅落的雨丝刮着,天本就冷,雨也冷得紧,寒意倒是让梦魇惊魂散去了一些。

    心绪却迟迟压不下来,三年前的灭族之仇就像是一根毒刺扎在心头,触碰时会痛,不触碰时毒性也会蔓延。

    定远侯姜家全族一夜覆灭,灭族仇人到底是谁,她竟都还不知道。

    “女郎,身子本就弱,别吹风了”后一句是回姜栗知的问“将军要回来了,大夫人心里喜悦,手下自然也放松了些。”

    温衍回府?

    “将军回府,怎么现在才来消息?”姜栗知心中一悸,脸色比方才又白了一些,“是先回府还是先进宫?”

    “应是先进宫里复命了。”

    姜栗知属实算不上温家人,只是在流亡之程被曲成候大小姐江祝慈看中养在府上做解闷的。

    后来江祝慈嫁进南弦将军府,也顺手将她当作陪嫁带了过来。

    将军回府,她又是江祝慈的贴身人,自然也是要跟着去迎的,左右都是寄人篱下,自然顺从些,谨慎不落错处。

    琼华知她语意“大夫人说让女郎收拾捯饬好再跟着去迎。”

    姜栗知宛然浅笑,坐落在铜镜前,用细棍粘了红脂密密麻麻点在白如雪的脸颊两侧,掩住了令人艳羡的面貌。

    雨声连绵不绝,白雨簌簌落廊院。

    一个身影闯进小屋,高扬着声对着刚刚梳妆好的姜栗知。

    是南弦将军府上的大小姐,温漾。

    “小女郎,哥哥都快到门前了。”

    温漾性子纯良,因在书堂的课业接受过姜栗知的教导,便与其格外亲近。

    府门前站着许多人,姜栗知顶着满脸红麻,围了面纱,隐在众人中。

    通体黑亮的骏马上下来一位男子,容颜皎皎,清越超卓,从沙场回来总带着血战风霜镌刻的高华沉敛。

    这便是大梁南弦将军,少年成名,杀敌无数,战功赫赫。

    连大梁皇都盛赞其前途光明,是百年难遇之将材。

    半年前,他奉旨随骠骑大将军南下边疆之战。

    现在似是刚从朝中回来,面色有些阴沉。

    可姜栗知分明听外传这一战是胜了的。

    温衍瞧见门前候着的江祝慈,弯唇轻笑,眉目间的阴霾一扫而光。

    江祝慈提裙迎上去,口吻亲昵“将军回来了。”

    水眸涟漪,绕着温衍的脸分不开。

    温衍亦是柔情似水“夫人在里头等就行,怎么还站在风口。”

    两人相拥而入,门前众人也散开来。

    到了大院,温漾才不顾礼数圈着温衍

    “听说边疆之战凶险至极,后又传信说哥哥伤着了,哥哥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温衍扬眉“无碍,只是些刀剑小伤。”

    抬眸视线落在站在一旁的姜栗知身上,声音温润“我在边疆之城觅得一位良医,将姜女郎的情况与之说了说,他许了些药方,许是有法子治姜女郎的红疹。”

    姜栗知心神巨震却还是低垂眼眸,退身弯腰施礼“劳将军挂记,只是栗知这红疹是自娘胎里带着的,怕是一辈子也去不了的。”

    确实怕是一辈子去不了,她生得尤人,皮肤白皙无暇,轮廓线条温润柔和,浑身带着清冷的气质。

    江祝慈曾在讽过她,公子们都喜欢这样的气质可人儿。从在曲平候府开始姜栗知除了去陪江祝慈,其他时候基本不出小屋门,若是逃不了要出门,那都要化了红疹,戴了面纱。

    姜栗知虽知道温衍人前是这性子,可这话也让她处在了风火浪尖上。

    只能敬着声开脱“将军,栗知自少时便喝了的不少汤汤药药都把身子喝弱了,怕是再吃什么药也无济于事的。劳将军挂心了。”

    “是吗”温衍失笑,面上依旧温和“姜女郎是打算一辈子戴着面纱?”

    姜栗知点点头“只是栗知面上红疹十分可怖,怕是只能如此。”

    见话题不断,江祝慈意味深长“栗知,你上次说要帮我誊写诗文,你先去日栖院中候着吧。”

    她面上温慈,实际心中早就心生怨尤,若不是那日在路上见这姜栗知摆卖的绣品样子好,贪她的手艺,她才不会冒着这般风险带姜栗知入府。

    姜栗知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是,大夫人。”

    姜栗知回到小屋,誉写诗文这样的事情本是在小屋里完成的,如今江祝慈却让姜栗知去她房中候着。

    琼华嘟囔着收拾着誉写的金粟笺纸“怕是又少不了一顿讽了。”

    抱着一摞纸起身,姜栗知越过屏裘出门,行至游廊,突感纸张又滑落之势,地上才落了雨,若是掉落在地,这么金贵的纸怕是毁了。

    而后一只修长的手从下往上推着即将掉落的纸张,让姜栗知抱瓷实了。

    “女郎当心。”

    不必见面,湿润清冽的空气中弥匿着篱落香。

    这是江祝慈惯用来给温衍熏衣裳物件的。

    姜栗知眼睫都在颤抖,却还强装镇定“谢将军。”

    温衍假意无视她的慌乱,只是微微笑着“夫人去账房那边了,我正也要去祠堂,顺着路不如与女郎同行吧。”

    这可不行,将军府四处可都是眼。

    姜栗知故作遗憾,提着心思“恐与将军不同路,栗知还要去司库取要用的松烟墨。”

    满口的谎言。

    温衍目光晦暗难明,“女郎,可是有些怕我?”

    从前相敬如宾,言语融洽的姜栗知开始变得畏畏缩缩,话里话外都在避着他。

    姜栗知不知他会这般把话挑明,依旧恭敬道“将军多思了,将军是为国杀敌的忠臣,也是疼爱妻家的好夫君,更是会温和待如栗知一般下人的好主家,栗知只会感恩上天能让栗知在温将军府过活,怎么会怕将军呢?”

    疼爱妻家?如她般的下人?好清明的划清界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姜栗知说了一大段话,温衍也只是笑笑“那既然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姜女郎与夫人深交,府内外也帮了她不少,我还怕我们生疏了恐怕会让夫人寒心。”

    满口的谎言。

    温衍不可能不了解江祝慈,江祝慈装的外表还没有炉火纯青到他看不透的地步,他故意这般说只是逼着她隐好与他之间的旖旎的氛围。

    如今确是斗不过他,他站在高位言语之间都圆满,趋于目的的同时有塑造了极好的爱妻爱家的好男人样子。

    她还是只能先逃避。

    “将军,时辰迟了,栗知就先走了。”

    温衍视线搭落在她身上,直到姜栗知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