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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漫漫
发布:2024-01-21 23:15 字数:3991 作者:礼部摸鱼官
    “太祖年十七,事长兴营队率,时前宏胡乱,遇燕军于野,伤至昏厥。”

    ——《旧汉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张祁燕睁开眼,自己正躺在一片残桓断壁之中。

    借着不远处篝火传来的昏暗光芒,他看到篝火旁围着一些人,而那些断壁阴影之下还有零星的人影。

    而这整片废墟中,除了那堆孤零零的篝火还在发出噼啪的火星外,再无其他声响。

    “这是哪……嘶”他一脸茫然的问道,许是昏倒之前磕到了头,刚说出了几个字,脑袋便传来了一阵眩晕感,耳中尽是嗡鸣,连带着视线也开始模糊。

    片刻后,张祁燕才听到了那入耳模糊的回应。

    “曹家坞。”

    “曹家坞?现在是什么时候?”

    “胡嘉元年十月十五。”

    听到陌生的地名和这带有浓重古典色彩的纪时方式,张祁燕只觉得一阵茫然。

    这都什么玩意?不能是被那一闷棍敲穿越了吧?

    忽然,张祁燕的耳畔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喊,紧接着他的视线忽然清晰。

    “队率醒了!”

    “燕哥儿!燕哥儿!”

    “老大,感觉怎么样了!”

    张祁燕看着眼前陆续凑过来的一颗颗脑袋,感到一阵茫然。

    “燕哥儿……你磕傻了?还认得我不?”一个头戴铁盔的甲士开了口。

    火光下,张祁燕看着那张原本应是陌生的脸,竟越看越觉得熟悉。

    头部传来一阵剧痛,阵阵如同破碎镜片般的回忆开始袭入了自己的脑海,并开始逐渐拼合成完整的画面。

    胡嘉元年,大宏帝国,北燕犯宏,中京沦陷,皇帝南巡,御营溃败,手下的弟兄。

    张祁燕意识到,这里并不是原本的世界,而这里正在发生的一切也并不符合自己所熟知的历史。

    “书生……”张祁燕扶着酸痛的额头,挣扎着站起身看着那甲士,口中缓缓道出了一个名字。

    “呼……燕哥儿?果真没事儿?”看到张祁燕还认得他,那被称作书生的甲士放松的呼出了一口气,一边扶着张祁燕站起身,一边又担心似的问了一遍。

    “唔,死不了。”张祁燕看着他,勉强咧嘴笑了笑,努力的消化着刚刚涌入脑袋中的回忆。

    自己叫张祁燕,大宏盛威军长兴营下一队率。

    那名被称为书生的甲士叫冯闻真,是张祁燕的同乡,也是长兴营中一名书记。

    自北燕南犯后,他们跟随大军从边地重镇狼荆关一路溃败至京城,此刻本应该在皇帝“南巡”的队伍中,与御营兵马一道护送皇帝与京师百官南下。

    随着大宏国都中京城在短短三日内陷落,整个大宏北方之地便再无一处能够阻挡北燕兵锋的冲要之地,燕军在攻破上京城的第二日,便在统帅慕容花里木的指挥下重新集结,一路向南,对着大宏天子所在的南巡队伍快速追击。

    白日里,慕容花里木的前锋哨骑在梁城以北追上了天子南巡的队伍,令人没想到的是,号称天下精锐的御营,足足有五千余兵马的禁军五营,竟在二百北燕轻骑的结阵冲锋下一触即溃,足有数万人的南巡队伍在混乱中如鸟兽散,就连天子和百官们也在那混乱的场面下四散逃离,不知所踪。

    张祁燕所在的盛威军长兴营也在那场大乱中被燕军击溃,他本人更是在混战中被铁骨朵磕了脑袋昏死过去。

    幸亏脑袋上还戴着铁盔,不然他此刻的身份只能是一具无头尸体。

    与前身作为同乡的冯闻真和麾下士卒还算仗义,没有把他独自抛在乱军之中,而是带着他在天黑前一路逃到了此处。

    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张祁燕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不打个招呼?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冯闻真率先开了口。

    “燕哥儿,一会儿说话注意着些,有贵人在咱们这里。”冯闻真一边压低了声音小心的跟张祁燕说着,一边偷偷用手指了指身后。

    张祁燕顺着冯闻真手指的方向望去,才注意到远处还有一堆篝火,火边围着的三人皆是锦袍玉带,看起来颇为不凡,其中还有一个女人。

    “他们是谁?”

    “当今太子和公主!”冯闻真低声言道。

    “太子?公主?”张祁燕刚捋顺记忆,听到这感到一阵错愕,“皇子和女眷不是应该跟在皇帝身边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你被骨朵磕晕了不知道!咱逃命的时候遇上的!他们和天子走散了,恰巧见着咱们是宏兵,又带着刀,就跟着跑来了!”冯闻真说着,又悄悄撇了那边一眼,“平日里咱倒觉得这些天潢贵胄应当是不一般,结果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屁本事没有脾气倒是大的很!咱兄弟惹不起他们。”

    两人口中的太子,便是当今大宏当朝的太子墨镝,而另外两人则是与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二皇子墨熠和皇帝与侧妃所生的安平公主墨知节。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那堆篝火旁传来了一声趾高气扬的呼声。

    “那个卒子!你有没有吃的!孤饿了!”

    围在张祁燕身边的一个小个子士卒听到后打了个激灵,赶忙转过身小跑了过去,看得张祁燕是一阵错愕,而自己身边那帮士卒看起来也是颇为不满。

    “呸,这狗太子,又使唤上猴子了,自己没手吗?”

    “妈的平日里军饷没少克扣,现在还管我们要吃的!”

    “和燕人那太子当真是差的远!”

    另一头,被称作猴子的小个子士卒跑到太子面前,跪在地上从怀中摸出了两个饼子,低着头用双手递了过去,态度极度恭谦。

    “太子殿下,这是臣的干粮,您对付一下!”

    那太子甚至都没起身,只是挥了挥手,站在他身侧的甲士就走上前,从猴子手中取过饼子用双手递给太子,两个人全程都没正眼看过猴子哪怕一眼。

    “呸!什么东西!”

    那太子刚吃了一口,便呸的一声将饼渣吐了出来,并将饼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还踩了两脚。

    “贱民!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孤要吃熊掌……算了!谅你们这些贱民也没吃过!不吃了!”那太子趾高气扬的瞪着猴子呵斥了几句,便重新转过身去挥了挥手,示意猴子退下。

    猴子却跪在那里没动。

    冯闻真见状悄悄的走了过去,看着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猴子,和他面前地上那两块被踩得稀烂的饼子,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猴子初时没有动,等太子转过身后才慢慢的俯下身,解下腰间的皮囊,小心翼翼的将一块块碎饼装进去。

    “猴子,别捡了,都碎了。”

    可猴子没听,继续专心的捡着碎饼。

    “猴子,听哥话,别捡了,没法吃了!”冯闻真拽着猴子的胳膊,一边压低着声音,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可却被猴子挣脱开。

    直到猴子将碎渣都小心翼翼的扫进了皮囊后,他才抬起头,将一直撰在手中的一块碎饼塞进了嘴中。

    看着冯闻真一脸憨厚的笑了笑。

    “书生哥儿,你看,没坏,还能吃哩!”

    看着双眼红红却还强笑着的猴子,冯闻真感到一阵心酸和愤怒,连同不远处的张祁燕和身边的士卒也各个目眦欲裂。

    平日里朝廷军饷被官员们上下克扣,自北燕南犯后,军中便更是艰苦,哪怕是营官也没有多余的口粮,而那两个饼子是猴子饿了好几顿省下来的应急口粮,平日里根本舍不得吃,像个宝贝一样藏在身上,现在就平白被糟践了。

    张祁燕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就向着太子的方向冲了过去,冯闻真大惊失色,顾不上猴子,赶忙迎着张祁燕的方向跑去,想要将张祁燕拦下。

    张祁燕的反应也吓得站在他身旁的士卒们一个激灵,一个个纷纷跑上去阻拦,但张祁燕冲的实在太快,众人根本来不及。

    那太子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发生的变故,一边烤着火一边和自己身边一母同胞的二皇子说着话。

    “皇弟!你那还有没有什么吃……”

    “来人止步!”

    话还没说完,身边侍卫的呵斥声便响了起来,太子一回头,发现一个狂怒无匹的身影向自己冲了过来,一时间吓得跳了起来,躲在了侍卫身后。

    而身边的二皇子墨熠与安平公主也纷纷站了起来,各自躲在了侍卫身后。

    张祁燕其实很想冲过去给太子一脚,暴揍一通,但在看见那几名侍卫将他护住后,便止住了这种冲动。

    张祁燕没搭理太子,而是冲到了猴子身边,不由分说的将他一把拉了起来,瞪了他一眼说道:“跪着干啥,快起来,就他?配让你跪?”

    声音很大,让周围听到的人都目瞪口呆感到不可思议。

    你真敢说啊,那可是太子啊!

    “殿下!殿下!莫要搭理我兄弟,我兄弟白日里被燕军砸了脑袋,还没醒过来!殿下莫怪!”这时冯闻真赶忙出言转圜,一手拉着猴子,一手拽着张祁燕的胳膊就要往回拽,疯狂的给张祁燕打着眼色。

    “老子还没昏头!你拽我做什么!他算哪门子太子?打燕军的时候怎么不见得他这么横?现在燕军不在这,他倒猪鼻子插大葱装上象了!”

    张祁燕甩开冯闻真的手,丝毫没有顾忌的指着躲在侍卫身后的太子继续狂喷,“就这?就这?一有事儿就躲在侍卫身后,一个爷们儿一点担当没有,你管这无胆鼠辈叫太子?”

    张祁燕可没有这个时代的尊卑观念,他也不在乎什么太不太子,他的心里只认人人平等、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

    我就是要骂你!

    至于会遭到太子的报复,张祁燕打心里就觉得是一个笑话,若是盛世他肯定不敢。

    但现在是草菅人命的乱世,就算把他杀了,自己手下这帮弟兄不说,又有谁能知道?

    万一是路遇燕军为国牺牲了呢。

    太子被骂的面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他从小到大都是锦衣玉食,万人敬仰,就连父皇对他都是宠爱有加,哪有人敢这么指着鼻子骂他!

    一旁的众人已经傻了,包括二皇子墨熠和安平公主都傻了,这人是谁啊?嫌自己命硬吗!

    “你!你怎么敢!”太子指着张祁燕的手都有些发抖,“去!快去!把他给我砍了!碎尸万段!”

    太子咆哮着,推着面前的护卫指着张祁燕,要将他拿下。

    眼见那侍卫拔剑上前,张祁燕身后的士卒们呼啦啦的都拔出了兵刃上前,将张祁燕护在中间,就连性格有些温润的冯闻真都拔出了剑。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这是造反!造反!”

    太子看着众人的反应又惊又怒,大声的斥责着,而那名侍卫则被惊得提着剑不敢上前。

    张祁燕见状乐了,随即也拔出了腰间的长剑指着太子表情故作凶恶的说道:“他妈的你老子都跑了,你在这跟我们摆上谱了?你算老几?信不信老子在这一刀把你剁了都没人知道?”

    这话一出,不光是太子,就连不远处的二皇子墨熠和安平公主,甚至那几个侍卫都是通体生寒,直冒冷汗。

    他说的真没错啊,这荒山野岭的,被杀了都没人知道。

    “直娘贼!队率真他娘的带种!”

    看到张祁燕这等姿态,围在他身旁的那些士卒中,看着张祁燕的脸上俱是崇敬。

    可能话本传说中,不畏权贵的青天大老爷们便也是如此了吧。

    可对方毕竟是当今太子啊!

    气氛一时僵持在了那,太子等人不敢动手,张祁燕麾下的士卒也在忐忑的等待着他的命令。

    但这僵持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咻”的一阵风声传来后,张祁燕看着那太子的表情也从凶恶,变成了呆滞。

    那名太子身前侍卫的脑袋上,突然多出了一支破甲重箭。

    箭矢力透铁盔,穿过头颅。

    从太阳穴钻出的箭簇,带出了滴滴血珠,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甩在了张祁燕和太子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