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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夜漫漫(二)
发布:2024-01-21 23:15 字数:3916 作者:礼部摸鱼官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那名被一箭贯穿太阳穴的侍卫还杵在原地,手中提着剑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张祁燕。

    “敌袭!”

    冯闻真反应最快,率先抽出腰间长剑高喊着扑倒在地,紧接着伴随而来的是阵阵“咻咻”的羽箭破空之声。

    在听到冯闻真的吼声后,张祁燕下意识的趴伏在地,紧接着便有一支穿甲重箭从自己的头顶飞过,然后深深的没入了不远处的泥土中。

    而营地中的诸人也在此时纷纷反应了过来,寻找着就近的掩体,而几个没来得及找到遮蔽物和没反应过来的倒霉鬼,则尽数被乱箭射倒在地,再无声息。

    就在众人纷纷缩紧身躯躲避箭支时,张祁燕发现营地中间还立着一个人,站在火堆边上格外扎眼。

    是那个太子,他还一动不动的呆立在原地,就像丢了魂。

    “蠢货!”

    张祁燕只觉得头疼,怒骂了一句后,便狠狠的砸了一下面前的泥土,猛的站起了身。

    他抬起双臂护住面门,冒着箭雨便闷头冲了过去,耳畔处不停传过的“嗖”声,将他吓的直冒冷汗。

    在飞箭射到太子之前,张祁燕成功的将他扑倒护在了身下。

    在看到几只羽箭破空而来,狠狠的扎在太子刚刚所在的地方后,张祁燕气急,瞪着还在发呆的太子低声喝骂。

    “废物!不要命了!”

    一阵腥臭传来,张祁燕才发觉,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太子,此刻竟是被吓尿了裤子,瞪着眼睛呆呆的看着他,毫无反应。

    “队率!队率!”

    “嗖”“嗖”的破空声中,张祁燕隐约间听到了几声呼唤,转过头去,发现一个小个子的身影正躲在一处断墙后,不停的叫着他,向他打着手势。

    “骑兵二十人,包围进攻,队率快……”

    就在那个身影还在传递讯息时,张祁燕突然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见一双大手从他脑后的阴影中伸出,然后抱着他的脑袋狠狠的扭向了一侧。

    这时张祁燕才看清,那个身影是猴子。

    猴子最后的那句话。

    “队率快走。”

    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而那名士卒也在抽搐了两下后,便身子软软的顺着墙根倒了下去,在他的身后,露出了一副正狞笑着的面孔,死死的盯着张祁燕。

    “去你妈的!杀!”

    张祁燕瞬间红了眼,热血涌入颅顶,再也不顾其他,抽出腰间的剑冲了上去,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复仇,复仇。

    或许在上位者眼中,士卒们只是一种资源,一种消耗品,一种达成目的的工具。

    但在这具身躯的心里,刚刚那死去的士卒并不算手下,更不是炮灰、资源或是军功,而是与他在军中一起同吃同住,同甘共苦情同手足的兄弟!

    前身对麾下士卒的的所作所为常换来旁人的不解,但张祁燕理解。

    因为他的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来自一个红色的国度,来自一个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社会。

    在张祁燕怒吼着冲上去的同时,营地内的其他地方也开始响起了不同程度的惨叫声和喊杀声。

    此刻营地中还有不少人,但大多都是跟着逃来此处的民夫,能战之兵只有张祁燕麾下的十名士卒,还有太子手底下为数不多的几名亲卫。

    对付二十名燕骑远远不够。

    十骑可破一部,百骑可破一营。

    这话是宏朝边将甘凉说的,初时朝中的文武只觉得狂妄可笑,不以为然。

    直到燕军攻入边关。

    直到燕军兵临中京城下。

    直到白日里的野战,号称整个宏朝最精锐的御营,拥有整整五千兵马的禁军五营,被二百骑燕军一个照面冲的溃不成军,才证实了甘凉所言非虚。

    满朝文武狂妄无知的丑态与高高在上的嘴脸也被献血和恐惧所替代。

    再结合宏朝松弛的武备、腐朽的官场制度,张祁燕甚至觉得甘凉的话还有些过于的保守。

    燕军精锐骁勇,且悍不畏死,亦如现在。

    眼看着张祁燕的剑就要落到头顶,那燕军竟是眼皮也不眨一下,看似笨重的身躯展现出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敏捷,手中的短斧上下翻飞,格开张祁燕的剑后便直取张祁燕的胸膛。

    前世并没有搏杀经历的张祁燕在这名燕军面前显得格外笨拙,刚一交手便落入了下风,那名燕军更是悍勇,动作大开大合,手中的短斧抡的虎虎生风,招招奔着张祁燕要害而去,而张祁燕则只能跟随着从这具身体继承来的条件反射来进行下意识的躲避和招架。

    终究是水平差的太多,没走几个回合,张祁燕手中的剑便被磕飞了出去,对面的燕军也没有打算给他更多的机会,左手就势成拳砸向了他的脑袋。

    势大力沉的一拳将张祁燕狠狠的砸在了地上,而这一拳也牵动了张祁燕头部原本的伤势,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昏厥。

    他的耳畔中开始充斥着剧烈的轰鸣,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一时间再无招架之力,只能趴在地上任由那柄决定生死的短斧兜头抡下。

    “铛!”

    斜刺里突然伸出的剑挡下了这一记力劈华山,但握剑之人似乎也非膂力过人之辈,那柄握着剑的手在接下这一斧后变得颤颤巍巍。

    冯闻真一直躲在暗处私下观察着战场,直到他亲眼看到了猴子被燕军残害。

    猴子和冯闻真说他敬重读书人,因为读书人能当大官,顿顿能吃饱,出门坐轿子。

    冯闻真不是什么读书人,出身和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是一样的苦哈哈,只不过投军前在酒楼里干过几年跑堂,恰巧识得铜板上“大宏天宝”几个大字儿,便被大家唤做书生。

    但就是这寥寥四个字儿,却被猴子认定为他就是读书人,因此获得了猴子的尊重。

    “书生哥儿,以后当上大官莫要忘了俺嘞!”

    音容犹在,却再不能见其人。

    狼荆关惨败后,张祁燕开始变得胆小,他冯闻真亦是,每一战都会退缩,逃避,虽然从狼荆关到此有上千里,但他们从未在这一过程中抛下过队内的任何一个兄弟。

    当看到张祁燕为了猴子提剑而上时,冯闻真心中那因为无数次溃逃而磨灭的血性,被再次点燃。

    如果逃也是死,那就回头拼吧。

    冯闻真冒着飞矢,赶在最后一刻将手中的剑送了出去。

    虽然挡下了那势大力沉的一斧,但自己的手也被震得发麻无力,后继乏力,让他并没能进行及时的反击。

    反观那名燕军,如同野牛般力大无穷,越战越勇,手中短斧被格开后又再次举起。

    忽然他动作一滞,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低下头。

    只见一柄剑斩进了自己的脚踝,然后死死的卡在骨头中不得寸进。

    握剑之人是还爬在地上的张祁燕。

    就在刚才,在张祁燕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有人帮自己挡下了那一斧,但也仅是起到了延缓对方的作用,而这下也让对方陷入了危险之中。

    张祁燕强忍着耳畔内传来的轰鸣和令人作呕的眩晕,将一旁的剑抓在手中,对准那燕军的脚踝便挥了过去。

    “啊!”

    那燕军发出了惨痛的嚎叫,单膝跪在地上,脚裸处血流不止。

    而张祁燕本想再次挥剑砍去,但长剑却卡在了那燕军的骨缝之中拔不出来。

    冯闻真见状赶忙换手握剑,借机欺身上前,但被那名燕军发现,受伤的燕军变得异常狂躁和危险,将手中的短斧舞的密不透风,逼得冯闻真一时无法近身。

    “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都要死!”

    张祁燕想着,随即一咬牙,趁着那燕军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时,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

    那燕军一时不注意,竟真的被张祁燕扑倒,外加牵动了脚踝上的伤势,燕军甚至连短斧都脱了手。

    张祁燕此刻耳聋眼瞎,手无寸铁,只能用双臂从后面死死的勒住燕军的脖颈。

    可张祁燕此刻很是虚弱,无法支撑到将其勒死,那燕军又力大,不停用手肘击打着张祁燕的肋部,剧烈的痛感和头部带来的眩晕传来,让张祁燕双臂的力气越来越弱,而燕军也因此有挣脱之势。

    眼看那燕军要挣脱,张祁燕心中升起了一丝狠辣,张口便咬在了那燕军汗津津的脖颈之上。

    燕军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开始了更疯狂的挣扎,但张祁燕毫不松口,甚至在燕军剧烈的挣扎下,从他的脖颈上撕下了一大块肉。

    一时血流如注,肉块塞了张祁燕一嘴,而腥咸的血液也呛得张祁燕鼻腔酸疼。

    燕军挣扎的愈发激烈,让张祁燕来不及吐出嘴中的肉块,只能狠狠咀嚼两下,再次张大嘴巴咬向了那燕军的脖颈,甚至为了方便撕咬,他还腾出一只手来抱着那燕军的脑袋。

    一次次伴随着沉重肘击的撕咬,让张祁燕的口中满是混合着腥咸的血液的碎肉和细小的人体组织,堵在他的喉咙上呛得阵阵咳嗽。

    而每一下咳嗽,都让张祁燕被迫咽下去一些口中的零碎。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那燕军不动了。

    死了?真死了!

    在确定燕军真的死了之后,张祁燕的心中猛松了一口气,这一刻他很想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好好的睡一觉,可战场上怎么会有这种机会。

    他挣扎着站起身,视线也在此刻开始变得逐渐清明,让他足以扫视周围的战场。

    当他站起身后,他发现周围不管是自己手下的兄弟,民夫,甚至是燕军都停了下来,怔怔的望着他。

    “你们怎么了?”

    张祁燕很疑惑,他想开口问怎么了,可肿胀的两腮和口中塞满的零碎只能让他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看着不远处呆愣在原地的冯闻真,和他身旁一名同样呆愣的燕军。

    一定是没听清我说的话。

    张祁燕一瞬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强忍着腮帮的酸胀感将口中的零碎吐在了地上,细小的零碎刺激着他的喉咙,让他猛咳了两下,又连带着咳出了一些细小的人体组织。

    他冲着冯闻真他们喊到:“仗打完了?这些燕军是被咱们俘虏了?还是我们是俘虏了?”

    可众人依旧没反应,只是呆愣愣的视线都移动到了张祁燕吐在地上的一摊零碎上。

    看到众人依旧没反应,头昏脑涨的张祁燕决定走过去扯着他们的领子问个究竟。

    可刚往前迈了一步,便响起了一声女性特有的尖细惨叫。

    “啊!”

    从这一声惨叫开始,场上的局势便开始在张祁燕的疑惑下,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那些燕军一个个像看见了什么恶鬼一样,各个一边惨叫着,一边连滚带爬的往回跑,甚至连不远处的马都不要了。

    民夫们各个一边哭一边跪在地上求神拜佛,而皇子们和公主则哭着抱成了一团。

    就连自己手下的兄弟们在看见自己走过去之后,都往后退了一步。

    “他妈的到底怎么了!”张祁燕感到一阵恼火,只能看着冯闻真怒声问道。

    “燕……燕哥儿……你先别过来,你……你先把手上东西放下……”

    冯闻真眼中满是惊恐,声音颤抖着指着张祁燕的手说道。

    张祁燕满是疑惑的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中正捧着一颗头。

    一颗下面吊着尸体,中间只有一段血淋淋的脊柱连着的头。

    “呕!”

    ————————分界线————————

    “至梁城,遇燕骑二十,闻真随太祖死战,破之。”

    ——《旧汉书》.卷三十五.冯梁韩徐鱼传

    “十人为队,设队率。五队为旗,设校尉。三旗为部,设部将。六部为营,设统领。”

    ——《前宏书》.卷三十.武制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