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祁燕闭着眼靠在树旁，嘴里咀嚼着硬邦邦的牛肉干，手中捧着酒壶，时不时的还往嘴里灌一口。

    火堆旁静静地围着一圈人，全都低着头默不作声。

    张祁燕睁开眼，看着火堆旁沉默的众人，感到一阵恼火。

    “有屁就放，老子能他妈吃了你们不成？”

    听到吃这个字，众人的脑海中都出现了张祁燕抱着那颗脑袋的场景，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而众人的反应也让张祁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干脆闭上眼一甩手打算重新养神。

    张祁燕本就有伤，外加刚才一场搏命，已经让他筋疲力尽，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队率，我不想再跑了。”一个脸上带疤的凶脸汉子低着头默默开了口，他的身旁还摆着三颗燕军脑袋。

    张祁燕撇了他一眼。

    说话的是陆七，本名叫陆延，投军之前是个走镖的，身上本事颇为不凡，因为押镖的时候贪杯被人药翻，让主人家重打三十杖后扔在大街上奄奄一息。

    当天军中刚好发饷，陆七被出门寻乐的前身发现，保住了一条命，从此便留在了军中，投了张祁燕。

    “你想回头拼命？那些兄弟们死的有什么意义？”张祁燕淡淡的回道。

    陆七闭了嘴，火堆旁再次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冯闻真开了口。

    “可弟兄们死的不值当。”冯闻真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低着头将脸埋在腿中，“燕哥儿，咱兄弟要是这么个死法，当初就死在狼荆关多好。”

    张祁燕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眼火堆，也陷入了沉默，而沉默的氛围中又平添了一些忧伤。

    原本算上张祁燕和冯闻真一共有十一个弟兄，现在就剩下了火堆旁的四个，还有自己。

    是啊，弟兄们死的不值当。

    “都怪那蠢太子！要不是为了救他咱早就跑了！枉死了那么多弟兄！俺这就去教训教训他！”

    一个粗犷的嗓音响起，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愤怒和不满，紧接着一个壮硕的身影就从火堆旁站了起来，向着远处的另一堆篝火走去。

    “你这犟驴！怎么又胡闹！”冯闻真眼看着他要去惹事，赶忙冲出去想将他拽回来，但那人力大，冯闻真愣是没拽住，反倒是被他拖了出去。

    冯闻真口中的犟驴本名叫楼平，生的五大三粗，因为楼平脾气很暴又很倔，经常因为这个暴脾气而和别人起冲突，上来这个脾气后谁都拦不住。

    “给老子回来！”张祁燕本就心烦，看到楼平这个犟驴又犯了浑劲儿，直接怒喝了一声。

    “头儿！”听到张祁燕的怒喝，楼平依旧不忿的大喊了一声，但还是灰溜溜的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回了刚才的位置，脸上写满了委屈。

    他只怕张祁燕。

    远处的另一堆篝火旁，两位皇子和安平公主还在因为刚刚的厮杀惊魂未定，忽的听见张祁燕那边响起了炸雷般的声音，隐约间还能听到什么“蠢太子”“教训他”这类的话。

    本就惊魂未定精神紧绷的太子竟被吓晕了过去，一时急得二皇子墨熠和安平公主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还是那名仅存的护卫有经验，告了声罪后，便猛掐太子人中，才让太子悠悠转醒。

    而更远处的一堆篝火旁，围了更多的人，他们大多是民夫，还有少部分是流民。

    “哥，俺怎么听见了一声驴叫？”

    “荒山野岭的，哪特么有驴叫！”

    开口的是一对兄弟，两人长的颇为相似，身上血迹斑斑，但打扮相差颇多。

    一个做着副书生打扮，另一个则更像个屠户。

    “哥，俺饿，俺想吃驴肉。”那个更像屠户的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说到。

    “说你胖你特么还喘上了！我看你长得像驴肉……哥这还有个馒头……你吃不吃？”那书生一边数落着自己的弟弟，一边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了一个已经有些发硬的馒头，递了过去。

    那屠户看见馒头后两眼直冒光，拿过馒头就要往嘴里塞，眼看着那馒头就要在他嘴里没半个，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认真的看着那个馒头，然后掰了一半递给了自己的长兄。

    “哥，你吃。”

    看着弟弟捏着那半个馒头，一脸认真的递给自己，书生的眼圈一红，差点就掉出了眼泪。

    “你吃吧，哥不饿。”书生红着眼摇了摇头，将那馒头又推了回去。

    看见兄长不要，屠户也没再多说，将那仅剩的半个馒头塞进了自己怀里。

    哥不吃，但得给哥留着。

    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算了，跟着大哥走，准没错的。

    一旁那些民夫和流民各个饿的眼睛发蓝，看着兄弟俩手中的馒头直吞口水，但根本不敢抢。

    这兄弟俩刚刚拿着柴刀剁了五个燕军的脑袋，光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自己就砍了仨，比那个看起来凶恶的屠户都狠。

    话分两头，再转回张祁燕。

    火堆旁一直低头沉默着不做声的徐匡引起了张祁燕的注意。

    “你怎么想的？”张祁燕向他扔了颗石子儿，开口问道。

    “燕头儿，我在想，咱兄弟们接下来要咋办。”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张祁燕。

    在这里的所有人中，只有张祁燕知道，徐匡的身份和他们这些丘八没法比，徐匡出身关西徐家，世代文人，家世显赫，本人更是前朝宰相高涂的弟子，正儿八经的名士之徒。

    皇位轮替，身为宰相的高涂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而与之交好的徐家也因此被政敌灭门，仅剩他一人逃往边关，在无路可投时遇见了张祁燕。

    张祁燕的记忆里到现在还留存着某个看起来文弱的名士弟子猛吃三大碗饭的景象，所以某个名士弟子到现在在他面前也摆不起什么文人架子。

    “怎么说？”张祁燕问道。

    徐匡从旁捡起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勾勾画画，而张祁燕和众人见状也纷纷围了过来。

    众人一直以来都不知道徐匡是张祁燕从哪个角落里捡来的，出身何处，有何本领，刚开始甚至觉得徐匡是和陆七一般武艺不凡的人物，但从狼荆关到此这一路走过来，大家发现徐匡的能力并不在武艺上。

    在张祁燕继承来的记忆中，自己的前身虽然豪迈有担当，对兄弟们也不错，但却当真是没什么眼光和能力，一直以来都没能将徐匡的聪明才智发挥到正地。

    反倒是将徐匡当冯闻真一样，没事就被前身安排去给弟兄们记个功，或进城采购物资。

    真是暴殄天物，想到这里，张祁燕不禁摇了摇头，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徐匡的动作上。

    徐匡画在地上的是一幅简易的地图，包括一些山川河流，还有一些重要的城池。

    “我们现在在梁城南边，也就是这。”徐匡拿着树枝在一个城池的正下方不远处点了点，“燕军如果追击天子，只能是跟着天子的脚步追”

    “废话吗这不……”楼平挠了挠头，嘟囔着。

    “闭嘴！”张祁燕瞪了他一眼，转而再看徐匡“你继续说。”

    徐匡翻了个白眼，继续拿小树枝点着地图。

    “天子的目标如果是整军反击，那现在应该南下宛阳，集结中京以南的军队反扑中京，但我们附近并没有出现任何游骑或是大队军兵，这只能说明一点。”徐匡顿了顿，看着张祁燕的眼睛坚定的说道，“天子逃了！”

    “又是废……”楼平嘟囔着，但看到张祁燕的怒视，又收了声。

    “所以天子往东去了？”冯闻真盯着地上勾勒出的简易舆图，开了口。

    “老冯说得对。”徐匡嘴角轻扬，继续着他的表演，“整个中原一马平川，燕军铁骑来去如风，天子既然要想逃的出去，必然要走燕军走不了的水路，而走水路只有两条去处。”

    徐匡一边说，一边握着树枝向舆图下方的两处指去。

    “一处是南下樊野，过宛阳，直奔襄樊府，而另一处则是向东，过中原，进淮表，再走水路渡南江，直达南都。”

    徐匡说到这里时，张祁燕的心中已然有了计较，也捡起了一根树枝，开始在舆图之上勾画。

    “所以天子如果想要安全的甩掉燕军主力，那就需要进入江河遍布的淮表，”张祁燕手上不停，一边沿着徐匡所写出的一个个地名上画出了一条路线，一边说着“天子根本就没有南下宛阳，而是向东南而去，这也就代表了燕军主力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直奔东南。”

    张祁燕手中动作停下，缓缓抬起了头，目光坚定的看着众人。

    “我们走樊野，避开燕军主力，去襄樊府。”

    随后，树枝在舆图之上勾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圈中所写，正是襄樊。

    众人的眼中闪出了一抹光彩，张祁燕看得出来，那代表着希望。

    “我不同意！”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看去，乃是太子墨镝。

    墨镝在看到张祁燕欲择人而噬般的目光后，脑中下意识浮现出了张祁燕生啃燕军整个脖颈的画面，顿时气势上便先弱了几分，但身后还有皇弟皇妹在看着，便强自挺直了腰杆。

    “我要去面见父皇！你们要护送我等同去！”太子将颤抖着的双手藏于满是灰尘和血污的袍袖中，看着张祁燕强自的大声说道。

    张祁燕皱了皱眉，冷漠的拒绝道。

    “我们不去。”

    太子闻言脸色一变，红着脸对着张祁燕大声斥责道：“你莫要以为救了本太子的命本太子便要什么都依你！立刻护送我们去东南！”

    “不去。”张祁燕面无表情的重复了一句。

    “你你你！”太子表情一滞，仿佛像没听懂一样，随即愤怒的指着张祁燕，气的直哆嗦。

    “我？我怎么了？”

    “你懂不懂什么叫上尊下卑！”

    “护送你可以。”张祁燕盯着太子的眼睛，语气很是冰冷，太子闻言面色大喜，正要勉励他几句，却听到张祁燕又淡淡的说了一句。

    “先将我那些弟兄的命还回来，我们便送你去。”

    张祁燕说罢，再没搭理太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就走。

    眼见着张祁燕没搭理他，太子也知道和他这帮人来硬的没用，便转换了策略，将目光投向了冯闻真几人。

    “哼！”没等太子再张口，楼平便先站了起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一同站起的还有陆七和徐匡。

    紧接着就连平日里最是老好人的冯闻真也站了起来。

    众人没看太子一眼，尽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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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本望族，因师获罪，族灭，匡匿于边，为太祖所得。”

    ——《旧汉书》.卷三十五.冯梁韩徐鱼传

    “时匡献策南下，太祖遂从之。”

    ——《旧汉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