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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1
发布:2025-03-23 21:09 字数:5012 作者:天阅短篇
    兰贵妃小产,王美人当着圣上的面亲自指认是我干的。

    我跪在御前低头不语,

    因为我为了诅咒兰贵妃亲手做的巫蛊娃娃,

    现在,就放在寝殿的枕头下。

    1

    此刻,我跪在御前不敢抬头。

    一步一步,靴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大殿里格外清晰。

    最后这个靴子停在我面前。

    我微微抬头,视线顺着黄段青底靴向上,却只敢望到他膝处。

    全身因为害怕而轻颤。

    我想过干这件事的最坏的结果,但是现在真的发生了,却悔不当初。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得我脑中嗡嗡作响。

    这巴掌力道之重,我完全能感受到他燃烧的怒火。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浑厚的声音压抑着怒意。

    “我……我没有。”我的声音轻颤,下意识想要否认。

    一个浑身插着针的蛊娃娃丢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勉强支撑的自尊心被撕扯得面目全非。

    昨日贵妃兰氏忽然小产血崩,我当时站在她寝殿的门外,听着殿内女人撕心裂肺痛苦的喊叫声,几度潸然泪下,我感同身受。

    那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正在从身体里被剥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哀莫大过心死。

    这时候,王美人突然跪倒在陛下面前,涕泗横流的告诉他,贵妃的流产并非意外,而是另有幕后黑手,但是自己不敢说,害怕说了之后,死无葬身之地。

    “说。”坐在椅子上的那人双目发红,额头已有青筋隐隐显露。

    那一刻我已有不好的预感,是那种做了坏事,却感觉屋内的每个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的那种心虚。

    所以我毫不惊讶,王美人颤颤巍巍的将手指指向我。

    “是婉夫人干的。上次嫔妾去贵妃殿中请安,只见夫人正在绣一个小人儿,见到嫔妾来了,便神色慌忙,连忙遮住。”

    “嫔妾当时便心有疑虑,后来回宫仔细一想,发觉那小人与南疆诅咒之术的小人颇有几分相似。”

    “嫔妾,嫔妾不敢说谎。只是兰贵妃素来与嫔妾交好,情同姐妹,便只想讨个真相大白。”

    我一个字都没有辩驳,因为她说的字字属实。

    当时,他并未发作,兰贵妃在内室的声声呼唤,让他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路过我身边时,陛下无声的盯着我看了一瞬,我浑身仿佛被扒光,晾在所有人面前,无地自容。

    他那凉凉的眼神,成为了我的梦魇。

    “说话。”他此刻很不耐烦的一把拽起我的领口,我不得不被迫与他视线相触。

    自从他登基之后,我从未与他挨得如此之近,从未如此清晰地用目光描绘他的眉眼。

    这么多年了,他似乎从未变老,眉目仍然如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那样气宇不凡。

    而我,在这宫中却在慢慢衰老。

    如同被囚困的飞鸟,向往着自由,却得不到自由。

    在孤独中,我的器官,我的心脏,一点一点在溃烂,也许外表并未改变,内里却是一片荒芜。

    可是明明,我与陆恒第一次相见时,我也是光彩熠熠的样子啊。

    2

    我爹出征讨伐匈奴那日,我在城楼下面与陆桓初次相遇。

    那个时候,我是名震天下镇远将军最爱的小女儿,陆桓只是陛下身边最籍籍无名的儿子。

    我当时看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在白玉的怀里哭得几乎站不稳,

    陆桓在我眼皮子底下递上了一条青色的帕子。

    他说,自己很敬仰苏将军,今日特地前来送行。

    他说话的时候,吐字缓而有力,有礼有节。

    我小心翼翼的询问他:“请问您是父亲的好友吗?”

    他轻笑一声,说道:“好友谈不上,有几面之缘罢了。”

    我俯身向他行礼道谢。

    既然是与父亲有几面之缘,便也不是什么寻常人士。

    刚刚打量他时,发现此人衣着不凡,虽身着素雅,但料子也非寻常人家能买到的,应该也是名门贵族的公子。

    等到人群散去,母亲和姐姐们找到我时,看到我身旁的陆桓,吃惊了一下,连忙行礼道:“参见静安王殿下。”

    那时,我才知道,陆桓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是那个被京城公子哥们茶余饭后谈论据说由宫女所生的静安王。

    当然,后来我才明白,此时我自认为与他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第一次相遇,居然是他费尽心思设好的陷阱。

    我涉世未深心甘情愿的,在他的引诱下一步一步成为他的陷阱里的猎物。

    3

    毫不意外,我以迫害皇嗣的罪名,被贬冷宫。

    一众服侍的宫人被遣散去了各个宫内,除了白玉。

    她苦苦向侍卫大哥求情,把头都磕破了,才能继续留在我身边。

    我拿着药膏,看着她头上血淋淋的疤痕,叹了口道:“何必呢,与我一道,大概是过一生一世没有盼头的日子了。”

    “奴婢心甘情愿的。”她含着泪对我说。

    “我作孽害了别人的孩子,就算余生都在佛祖面前忏悔,也洗不清我的罪孽,与我在一起,死后怕是要下地狱。”

    “奴婢不信这些,如果那蛊娃娃真能一做一个灵验的话,那不知有多少陛下的仇家在诅咒他。陛下不也活得好好的?”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瞪大眼睛警告她说出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唉。”我叹了口气。

    “不管灵验不灵验,我终究有过想要害人的心思,辜负了父亲的期望,也对不住兰贵妃。”

    “没有人比我更能懂得她失去孩子的痛苦,我当时多么痛恨害我的那个人,没想到,自己到头来却也成为了这样的人……”

    我不再说话,默默看着屋内的东西被一件件搬走,花瓶碎了一地,上好成色的玉石,镯子,玛瑙被一抢而空。

    最后,熙熙攘攘的声音直到深夜才渐渐平静下来。

    平日里嬉笑吵闹的前院,寂静的令人发寒。

    偌大个宫殿,只剩下我这里还有蜡烛微弱的光。

    睡前,我跪在蒲团上,在佛像面前祷告,忏悔我的罪过。

    我向佛祖祈愿,保佑兰贵妃能从失去孩子的打击中尽快恢复,然后从此人生一帆风顺,多子多女,老了之后子子孙孙承欢膝下,享受天伦之乐。

    我祈愿,陆桓可以和自己真正心爱的人长相厮守,身体康健。

    我祈愿,昱朝的江山可以世世代代稳固,百姓安居乐业,边境的将士们可以早日与家人团圆。

    还有父亲母亲……

    不要被我的事情牵扯进来,可以忘记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照顾好身体,长命百岁。

    至于我自己,也许无人问津最后默默老死在这宫中,才是最好的归宿。

    起过害人之心的念头,她的良心就应该煎熬中凋零。

    4

    我在深宫中过起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日子。

    起先是给我们送饭的宫女刻意减少饭量,说是上面的意思,这个倒也还能忍受。

    后面饭菜的质量越来越差,甚至是馊食和泔水,也毫不掩饰的提过来。

    白玉吃了几次便开始闹肚子,吐的七上八下,拉的面黄肌瘦,最终病倒了。

    我考虑了几天,最终决定还是要自己动手才行。

    我拿着之前攒下的碎银子,向门口的侍卫大哥行了贿,求他通融通融,买半袋米和些新鲜蔬菜给我们。

    随后,我在后店的荷花池旁边自己开了一块地,种了些同样是行贿得来的种子,精心施肥,等着它们开花结果。

    除了解决吃以外,银子必不可少,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有银子才能办到的。

    我开始熬夜和白玉做些针线活,或者是帮宫人们洗洗衣服赚取报酬。这些都是通过门口的侍卫秘密进行的,酬劳四六分成。

    我们四,他们六。

    前些夜里,白玉看着我洗衣服搓红的手,突然低声哭了起来。

    “哭什么?”我无奈的用衣服擦了擦手,帮她抹去眼泪。

    “我不想看着夫人自己洗衣服,晚上熬夜打着蜡烛绣花,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被白眼,嘲讽,有时候还要受虐待,为什么啊?”

    “白玉。”我镇定的看着她。

    “这是我的罪过,你本可以不与我承担的。”

    “如果你实在觉得辛苦,便去求求守卫的大哥放你出去,他们不会对你有太多苛责。

    而我,本也希望你可以找个好夫婿,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为什么,陛下对夫人如此无情。这么多年以来,捂不热他的心。哪怕陛下能把爱分给夫人十分之一,相信您,关心您,不伤害您。夫人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我顿了顿,看着面前把头埋进膝盖啜泣的白玉,居然没有任何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为什么呢?

    一个人在婚前和婚后怎么能出现如此大的反差。

    曾经被他关心爱着的时候,我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快点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然而当我真正被他娶进门的那一天,他阴森森的看着我,眼神毫无爱意,冷笑几声,嘴角弯起弧度。让我恍然觉得自己像一头无知的绵羊,马上要成为野兽的口中之食。

    明明是他先来招惹我,不爱了时,抽身利落。最后只有我苦苦陷身在这情网中,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5

    父亲出征之后,我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好几岁。

    以前我贪玩任性,从未在意过这天下之事。

    直到这次父亲率兵攻打匈奴,我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一种天下兴亡,我应有责的思虑。

    从那天起,我沉下心来开始认真学习。

    那些我曾经一窍不通的政策,现在也能熟悉背诵,并且真正深入其中思考。

    每日下学后,我会领着白玉去往后山寺庙,为父亲和将士们祈福。

    通往万寿寺的道路虽然崎岖,最近却香火不绝。

    很多人抱着和我一样的心思,为自己远征的丈夫孩子祈福。

    我在这里好几次碰到陆桓。

    因为他实在长相出众,身姿挺拔,在人群中独一份的显眼。

    刚开始,只觉凑巧,便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到后来,连续几天都能遇到,我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难道是在是专程在等我?

    少女的情窦初开,带着微微的自恋。

    后来,便忍不住与他搭话,才知他确实也是诚心祈福,为边疆的战士们。

    一来二去,我和他便熟识起来。

    他并非是别人口中畏畏缩缩,懦弱自卑的静安王。

    完全相反,他谈吐不凡,气质脱俗,对人谦和有礼,甚至比学堂里板着脸却名声在外的师长还要博学。

    “请问殿下如何看待君与民的关系呢?”我问他。

    “太宗道,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水能覆舟。”他颔首道。

    这与我的观点不谋而合,我暗自欣喜。

    事实上,每当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的朋友们都会把我当做异类。

    尤其是丞相府的二少爷,一个大腹便便的公子哥。

    我们总在一起吃喝玩乐,谈到这个问题,他总是满不在乎的说道,这些贱民能掀起什么水花?他们就该世世代代为奴,为我们服务。

    看看,他推开阁楼的窗户,指着路上跪着讨饭的乞人,穿的破破烂烂卖馒头的小贩。

    “他们一日三餐都吃不饱,穿不暖,连字都不识几个,又有什么力气和思想做出颠覆的事情来呢?把这些人叫来给我端屎端尿,我都嫌他们脏。穷人就该穷一辈子,他们的骨头里带着贱,死了之后就该丢在乱葬岗埋了。”

    听到这些话,周围的人都满不在乎哈哈大笑,恶毒的言语却让我无所适从,只想赶快逃走。

    我从小就听着父亲讲陈胜吴广的故事长大,深知平民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父亲告诉我,只有真正为民谋福祉,国家才能长久安稳的走下去。很多国家的颠覆,往往不是来自外部敌人的攻击,而是自身的苛政而自我瓦解。

    联想到他是丞相的儿子,不禁担忧,如若是丞相本人便是这样教导子女,那丞相又是皇上的心腹,是不是皇上其实也是如此想的呢?

    我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静安王,当他谈论到这一点,颦着眉,面露忧虑。

    “如若是静安王当了未来的陛下,肯定是名留青史的明君。”我不假思索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面对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他回头望了我一眼,并未说什么,晦暗不明的神色里满是我看不懂的思绪。

    后来,我们便经常约在一起吟诗唱赋。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玉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茶馆外忽下滂沱大雨,我们一行人被困在里面,我突然诗兴大发,来了这样一句。

    这其实是我今天刚刚学会的一首诗,碰上了机会拿来卖弄一番。

    看着他赞许的目光,我心里得意了一下,得到了认同感。

    母亲直到我和静安王走的很近时,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是我即使以前再怎么胡闹都未曾见过的。

    这天,母亲来到我的房间,看到我欣喜的拿着静安王赠予我的一首诗,翻来覆去的看,便语重心长的说道:“婉儿,有些人可以成为朋友,但是不能深交懂吗?”

    “宫里的人心思深沉,你心性单纯,容易被利用。”

    我当然不懂,只觉得静安王这样优秀的人,再怎样也不会是坏人。

    母亲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最后临走时,说了我当时根本无法理解的话:“宫里的事情,无法用对错来鉴定,人是很复杂的,不能单纯以好坏之分。”

    后来,我才能明白母亲那个无助眼神,是一种根本无力阻止命运车轮前进的憔悴。

    6

    当我真正开始正视自己内心的感情时,我已经成为他的掌中之物。

    他总是恰好出现在任何我需要他的地方。

    此刻我被他抱在怀里,红着脸,感受着他怀抱的触感,心跳快到要震出胸膛,我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刚刚我攀爬到树上准备去采摘果子,脚一滑跌落下来,刚好落到了来府里寻我哥哥的陆桓。

    陆桓就这样抱着我,没有松手,语气里有责怪担忧之意:“从这么高的树上摔下来,如果没有我,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你放我下来吧。”我小声说道。

    他将我轻轻放在地上,此刻我的脑子里全是浆糊,根本理不清说话的思路。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我的头:“不要让我担心,好吗?婉儿”

    随后,他低头慢慢靠近我,熟悉的气息涌来,我紧张的缩成一团,直到头发上被插进一个东西。

    “很配你。”他偏着头欣赏了一下。

    我满心欢喜的伸手往头上摸了一下,是一根簪子。

    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我惊喜的不知所措,丝毫没有注意到陆桓嘲讽的笑容和黑瞳中一闪而过的戾气。

    等我真正反应过来时,发现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长廊上。

    我娇羞的把簪子拿下来攥在手里,低头咬着唇就往院子里跑。刚好迎面撞上前来寻我的白玉。

    “小姐,您可让我好找啊。夫人说要按时来检查功课,结果您不在,现在整个府邸的找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