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精品合集   >   大梦2
大梦2
发布:2025-03-23 21:09 字数:14176 作者:天阅短篇
    说罢,白玉拉起自家小姐的手,就往书房方向走。“待会儿,您自己给她解释吧。”

    白玉一直自说自话,等到回头时,发现小姐在红着脸偷笑,不知刚才的话听进去几句。

    “小姐。”白玉撒娇的跺脚,“您肯定要挨骂了,还在这里笑呢。”

    “知道啦知道啦。”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娘要检查的文章,我昨天就背的滚瓜烂熟了,还能举一反三呢。她呀,骂不到我,怕是夸我都来不及呢。”

    “你让娘来书房找我。”

    说着便小跑起来,把白玉甩在了后面。

    我现在需要独处,以平复过快的心跳。

    白玉纳闷我今天极度亢奋的状态,但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去找我娘。

    我一口气跑到书房,一进门就靠在墙上,因为紧紧攥着,那玉簪在我手中已经沁上汗水。

    我用手摩挲着簪子,回忆着刚才他怀抱的温度,心跳不仅没有放缓,反而跳得更加急促了些。

    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在安静的书房里,那样明显。

    不只是心跳,某些情绪仿佛也要从胸膛溢出来了。

    那一刻,我知道,逃不了了,我爱上了他。

    7

    乔沈突然出现在这冷宫之时,我倒是吃了一惊,随后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是服侍陛下最久,也是最忠心耿耿的内侍,在陛下还是毫不起眼的静安王时,便一直跟随着照顾他。

    今日他忽然来这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一阵心悸。

    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父亲母亲是否安好?

    父亲虽然已经不再挂帅征战,但是长年累月的伤病的影响,他的身体也不如以前精干,前些日子据说感染了风寒,卧病不起。

    自从得到这个消息,我寝食难安。

    难不成父亲的病情恶化了?所以陛下派乔沈来通知我?

    我胡思乱想着,额头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等到乔沈走到我面前,我已经腿软到要白玉搀扶才能勉强站起来行礼。

    然而乔沈却面带笑容,向我行礼道:“恭喜婉夫人。”

    “前些日子宫中发生了些争风吃醋的丑事,结果顺着这丑事查下去,牵扯出了兰贵妃小产的真相。”

    “原来幕后真凶便是那日指证夫人的王美人,她嘴上说与贵妃娘娘情同姐妹,背后却陷害皇嗣。陛下盛怒之下已经处置了王美人,随后便恢复了夫人的封号。”

    “来。”他回头一招手,宫女们鱼贯而入,跪倒在我面前。

    “臣在选了些看着顺眼的,以后便侍候夫人。”

    我俯身行礼,心中却关心的另有其事。

    犹豫了一下,开口道:“阿翁可知我父亲的身体怎样了?”

    他语气温和的回道:“苏将军告病假,陛下十分挂念,前几日派人登门问候,据那人说,将军已经好了大半。”

    听这话,我长吁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再度行礼:“多谢阿翁了。”

    看着长生殿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白玉兴高采烈的指挥着新进来的宫女干这干那。回头,却发现夫人沉静的坐在香炉旁,品茶绣花。

    “夫人,您似乎看起来不太高兴……”白玉小心翼翼问我。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王美人所做的一切,我其实早已知晓。

    那日,陛下怒火中烧,褫夺封号,贬我入冷宫时,王美人曾最后来见过我一面。

    “姐姐,多亏了你这个替罪羊,我现在才能高枕无忧。”她轻摇蒲扇,美艳的眸子里满是讥讽。

    “兰贵妃怕是死也想不到,我送与她的生辰礼物,她视若珍宝每日带在身边的手钏,居然含有剧毒。”

    “这毒无色无味,珍奇的很,太医院的那帮废物就算每天请上三次脉,都发现不了呢。”

    她的红唇荡漾,娇俏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屋子。

    “兰贵妃心性纯良,为人和善,把你当做亲姐妹对待,你忍心这样害她吗?”我平静的问她。

    “呵呵。”她的眼神阴冷的如同一条蛇蝎。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因为你也起了想要害她的心思,我会有这个可乘之机吗?”

    她这话刺痛了我,我沉默了,也不再看她。

    最后,当她摇着腰肢走出门时,我对她的背影说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句话在提醒她,也在提醒着我自己。

    8

    王美人暴毙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修剪花房新送来的海棠。

    是突然疯了,然后投井自尽的。

    听闻宫人的话语,我半响没有说话,最后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我一直记得初次见到王美人的场景,那是陛下登基之后的第一场选秀。

    她美得张扬,眼神灼灼充满欲望和野心,丝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眼睛紧盯着的只有陛下。

    最后,她得偿所愿的成为了后宫的一员,我却因为这焦虑的整晚睡不着。

    平日里,后宫虽然人人觊觎着陛下,但是因为兰贵妃冠绝后宫的独宠,反而造就了后宫表面上风平浪静的假象。

    反正谁都争不过她,心理很平衡,连带着看其他人都觉得顺眼了。

    王美人却把后宫搅了个天翻地覆,闹得不行,最后陛下也拿她没辙,只能顺着她的意思。

    这下其他人可不行了,按闹分配可还了得?

    自此,后宫便再无安宁之日。

    乔沈担忧的对我说:“陛下前朝要攘外,对后宫还要安内,分心乏累。”

    争宠我没有什么感觉了,毕竟曾经一个兰贵妃已经让我心如死灰。

    然而我知道陛下的抱负,他是那样的雄心壮志,想要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历史,这样的人,不该被琐事牵扯。

    于是我去劝解陛下,希望他可以对王美人略施惩戒,不必太重,这样其他人也会消停下来。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我,语气冰冷道:“婉夫人,朕好像说过没有传召你不得轻易来见朕吧。”

    是啊,他如此厌恶我,连长生殿都是离他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而我执拗不肯离开,跪在殿外叩首,希望他能够听进去我的建议。

    正值腊月寒冬,我就这样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王美人来给陛下送点心路过我身旁时,递给了我一个嘲讽带怜悯的眼神。

    冰天雪地里,我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遥望着殿内香温梦暖,蜡烛倒映在窗上其乐融融的剪影,我知道,他是真的不再爱我了。

    不知当时沐浴在恩宠中的王美人,是否想过自己会有现在的结局。

    物极必反,人不能太张狂,同样,宠爱也是。

    我曾被他呵护捧在掌心里,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等到这些成为泡影之后,我却只想长眠在这梦中,不要醒过来。

    9

    我们两个的关系暧昧且朦胧,处在心知肚明却又不愿捅破的阶段。

    他会特意打听我的喜好,得知我对枣糕爱不释手,便日日叫宫中御膳房用最甜的枣做最香的枣糕带来给我。

    我也会花费几天几夜去绣一个荷包,看着他不离身的挂着,内心被喜悦填满。

    直到那日,我随母亲入宫去看望淑妃娘娘,与陆桓在御花园相遇。

    当时我独身一人闲逛,身旁并未有侍女跟随,却因为好奇心作祟,攀爬上假山。不料脚底一滑,摔了个嘴啃泥。

    陆桓就这样刚巧经过。我看到他见状,略微皱眉。随后便一声不肯的弯腰把我抱起。

    我在他的怀里,一路被目光注视着,羞得往他臂弯里躲了躲。

    陆桓将我抱到书房中,将我的裤管编起,入目就是淤青和红肿。

    他叹了口气,语气略微无奈道:“你上辈子是一只猴子吗?这么喜欢爬来爬去。”

    我吐了吐舌头,不做应答,猴子算不上,最多就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猫咪吧。

    在等他去取药膏和麝香膏的时候,我不安分的打量起他的书房:简约典雅,书架上都是历朝各代的名著典籍,桌上摆着的字迹看起来墨汁都尚未干涸。

    我撑起身体,缓缓移动到书架旁,仰头观望着一整面墙的书籍,在靠近我最近的一层,发现了一幅被卷起来的画作。

    我小心翼翼的抽出来,徐徐打开。

    宣纸上的少女身着一席粉裙,清秀的脸庞上荡漾着明媚的笑容,正在生龙活虎的追赶着蝴蝶。

    是我。

    我看到这画的一瞬间,心脏莫名被击中,非常确信画中的少女就是我本人。

    栩栩如生的样子,鲜活仿佛快要从纸上跑出来了。

    我看的完全痴迷在其中,等到缓过神来,抬头看到陆桓侧靠在门边,抱着手已经盯着我看了许久。

    “你,你,我……”我语无伦次,有种被看光的窘迫感。

    陆桓什么都没说神色淡然,走上前来蹲在我旁边,将我受伤的腿握住,开始擦药。

    屋子里弥漫着尴尬的宁静。

    “为什么要画我?”我想知道答案。

    他听闻,擦药的手一顿。从我的角度低头看他,他垂眸似乎在做某种思考。

    他帮我把裤管放下来,起身,比我高一头的身影瞬间压迫过来。

    四目相接,一个清澈见底,一个盛满思绪。

    我被这强大的气场吓得慌了神,想从他身边溜走,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

    “婉儿。”他沉声开口。

    “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

    之前所有的暧昧被挑破,坦白的裸露出来。

    我小小“啊”了,将脸埋在手心。被这样直白的冲击,我欣喜且害羞,耳朵热的仿佛要烧着了。

    过了许久,我闷闷的回答:“好。”

    面前的人勾了勾唇角,俯身上前拥住了我。

    “我会对你好的。”他在我耳边轻轻说道。

    等回家我将此时吞吞吐吐的说与母亲听时,她的脸肉眼可见的垮了下来。

    我见状害怕极了,连忙说我和陆桓是真心相爱的,还把他平时怎样对我好的细节说出来,生怕母亲误会他是个轻浮的人。

    良久,母亲叹了口气:“他绝非良人啊。”

    我立马不服,与母亲犟起来:“母亲又与陆桓从未深交过,怎知他并非良人。难不成母亲也是那种轻易相信别人口中转述的事实,不做判断的人吗?”

    “啪”桌上的茶具被母亲重重摔在地上。我生平未见过母亲发过如此大的火,吓坏了,忙跪下来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再说话了。

    “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你嫁给静安王的,你自己回绝于他,或者改日我亲自上门拜访静安王殿下。”

    我回房后,放声大哭起来,白玉劝也劝不住。

    我哭得浑身发抖,指着桌上的笔和纸:“拿,拿来,我要,我要写信。”

    我在信中告诉陆桓,我想和他私奔,天涯海角哪里都行,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泪水打湿了信纸,变得斑驳不堪。

    寄出去的信久久没有回音,我变得更加沮丧了。

    直到第五日的傍晚,落日熔金,残阳透过帘子洒在床边。

    我蔫蔫的提不起劲来,趴在锦被上阖眼休息。

    雕窗“嘎吱”一响,紧接着有什么落地。

    “婉儿”日思夜想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在梦境之中。

    “婉儿,是我。”陆桓撩起帘子,再度重复叫到。

    我忽的睁开眼,正对上他参若星河的双眸,欣喜万分。

    扑上前,抱住他的脖子,略带哭腔道:“我还以为你反悔了。”

    他微微将我推开,一脸严肃的望着我:“我今天来,是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我发蒙问道。

    “你是真的想嫁给我的对吗?”

    “当然。”我急切的回答,生怕他转身离去。

    “可是,母亲不同意,我没有办法,我给你寄了信……”

    “这些都没有关系。”他打断我的话。

    “只要你是真心愿意嫁于我,我有自己的办法。”

    “你只需再等几日,好吗?”他耐心的询问我。

    我慢半拍的点了点头,对这话将信将疑。难道他有什么金玉良言能够让母亲松口点头吗?

    事实告诉我,我想多了,他根本不用和母亲对话。

    几日后,一道圣旨进了我家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孤闻苏沐之之女苏婉,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乐。今皇九子年18,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之配。值苏婉待字闺中,与九皇子天造地设,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九皇子为皇妃,一切礼仪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念圣旨的胡内侍见母亲跪在地上,丝毫未有喜悦之情,且一动不动,有点不满的说:“夫人,拒接圣旨可是死罪。”

    我连忙伸手:“谢主隆恩。”

    胡内侍将圣旨递交道我手上,点了点头:“姑娘这几日便准备着吧,宫中会派人来教习礼仪。”

    “姑娘好福气。”胡内侍靠近我压低声音道。

    “臣听说,这圣旨可是静安王亲自向陛下求来的。”

    “殿下从小便体弱多病,生母又死得早,便由宫中的乳母带大。不似其他皇子,殿下沉默寡言,从未向陛下求过东西,这次破天荒的开口,陛下高兴的不得了,立马应允。可见姑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

    我害羞的抿嘴,起身将他送到府邸门口。

    母亲面色阴沉的坐在堂屋中央,圣旨就放在她手边。

    “婉儿,过来。”她的有气无力的向我招手。

    我赶忙跪在她脚边,握住她的手。

    “我是千万个不愿你嫁入宫中,你根本无法独自面对未来的事情。”

    “母亲”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罢了。”她扶额叹息。

    “记住以后不论在宫中遇到任何事,母亲和父亲都会是你最大的依靠。”

    “至于静安王,孩子,你不可以只贪图他对你的好,一旦他把这种好收回,你一无所有。”

    我当时只觉母亲的话语有道理,但无法完全明白。

    我太迟钝了,明明这些好来的都是这样凑巧和充满目的性,但是爱意蒙蔽了我的双眼,直到大婚那日,给我沉沉一击。

    10

    临近冬至,天越来越冷。我也越发不愿出门,窝在长生殿里做些刺绣打发时间。

    自上次从冷宫出来,也过了几个月,我还未曾与陛下见过面。

    说实话,我现在努力躲着陛下,想尽量减轻在他心中对我的恶感,当然,他从来不传召我也是一方面。

    前几日,对着镜子时,我发现自己多了几根白头发。我让白玉拿剪刀过来帮我减去这些白发。

    白玉细心发现我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便安抚道:“夫人,白头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恐怕是您最近思虑过度,等明日我到太医院开几副药,给您调解调解就好了。”

    “白玉,你知道吗,虽然我只有22岁,但是我已经感觉自己老了。”

    这样哀伤的情绪在我心中埋下了一颗不甘心的种子。

    随着思绪越来越强烈,这颗种子成长的也越快,破土发芽。

    我不甘心,为何陆桓似乎永远不老,他身旁永远簇拥着年轻的生命,焕发着明媚的光彩,而我,我们这些人,只能被遗弃在这里,逐渐枯萎。

    我恨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被局限在这皇宫之中,天下的女人被局限在这个朝代,只能无望的逐渐被岁月蚕食干净而已。

    冬至这日,陛下携着兰贵妃前去万寿寺祈福。我也在自己的行宫中祈福,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子。

    三年前,也是在冬至这一日,我失去在肚中不到五个月的孩子。

    是男是女,我再也无法知晓。

    那日,京城下了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

    霎时间,门口的石狮,灯火通明的长廊都被银粟覆盖。

    温热的血液顺着我的裤管滴答在这绵密的雪中,我痛的失了知觉,卧倒在雪地里,耳畔隐隐传来婆子的惊呼声,脚步声,尖叫声……

    我实在顾忌不到其他,死死抓住面前不知是谁的袖管,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意识逐渐混沌,随后愈来愈沉,好像要坠入黑暗之中,周围是一片冰冷窒息。身体的一部分在与我剥离,我根本使不上力气挽留,我感觉自己在哭。

    我在温暖的环境中再度醒来,屋中明亮的烛光烧的我脸刺啦啦的疼。

    屋中跪了一地的人。

    陆桓就坐在我的床边,神色复杂的看着我。

    我感觉刚才好像做了一场梦,现在意识还不够清醒。我有点发蒙的询问他,不是宫中设宴前去赴宴了吗?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他闭了闭眼睛,不说话。

    我把目光复又转向屋中跪着的人,大家低着头不说话,诡异的沉默。

    白素娥甚至只着里衣,一头散发灰头土脸的也跪在这里,还在微微抽泣发抖。

    白素娥是陆桓的在我之后娶进门的侧妃。

    人如其名,她美得如同天边的白月光,为人谦虚懂礼,还经常送些甜食糕点过来向我示好。

    与我交好的四王妃,每次前来寒暄时,都撺掇让我给白素娥给个下马威,让她明白我才是规矩和体统。

    然而我想了想拒绝了,我只是不喜欢她,并不想害人。

    所以我对她很冷淡,甚少来往。

    她的到来分走了陆桓一半的爱,我当时幼稚的想着。

    我不明白她跪在这里做什么,直到白玉抽抽搭搭的询问我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时,我才想起来我倒在了雪地里。

    白日里,侧妃邀我晚上共赏花灯,她说,反正殿下不在,我们姐妹两刚好可以笼络感情。

    我面上微笑着,心底翻了个白眼,礼貌回绝了她。

    她露出些许尴尬的神情,但依然客气地将炖好的银耳梨汤呈给了我。

    等她走后,刚刚我故作高冷的状态立马松弛下来,小盅里的汤还冒着热气,我尝了一口,味道甚好

    虽然平时不待见她,但是不得不说她手艺好极,再平庸的食材在她手里都能做出花来。

    据她自己说,这一手好厨艺是小时候爹不疼娘不爱练出来的,毕竟只是不起眼的庶女。

    她跟我交心的时候,我倒是没怎样细听这些悲惨过去,满心只是嫉妒这样好的手艺,把陆桓的心勾走了大半。

    吃过晚饭后,我一个人在走廊中闲逛消食,手抚摸着肚中三个月的孩儿,正盘算着怎样开口才能让白姣姣把那样的好手艺分享与我时,突然肚子剧痛起来。

    全想起来了。

    我慌张的把手探向被里,撩起自己的里衣,身体里的疼痛慢慢苏醒过来,反噬我的肚子。

    求助似的看向陆桓,为什么,为什么我感受不到孩子的存在?

    他一把握住我抓狂的手,将我抱在怀里,手摩挲着我的后脑勺,试图安抚我。

    我疯了,甚至忘记了哭泣。一把推开他。

    掀起被子就要下床,白玉飞扑过来按住我,嚎啕大哭:“夫人,您别这样,养好身子要紧。”

    我怒目圆睁的指着白素娥大喊:“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那一刻我丧失了所有贤良淑德的形象,只想把她撕成碎片。不,我要让她五马分尸。

    她面色苍白,嘴唇都吓得失了血色,开口道:“姐姐,我是不会害你的,我,我甚至给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做了肚兜和鞋子,我也盼着他出生啊。”

    她一开口,满身沙哑,似乎是已经哭了许久。但是我顾不得这些,随手抄起身边的枕头向她砸过去,她也没躲,被闷声砸了个严实。

    “我喝了你的粥便成了这样,如若不是你在粥中加了害我的东西我怎么会失去孩子?你这个贱人!”

    “我恨死你了,我要让你去死!”我对着她歇斯底里怒喊。

    白素娥听了这话,把头埋在手里哭了起来。

    陆桓把我的肩膀掰正,我回望他,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陆桓,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我知道,我知道。”他满眼都是哀伤和疲累。

    “这件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好吗?”他极度耐心和温柔的哄着我,就像是婚前相处的那样。

    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扯着嗓子哭起来,白玉伏在我身上抱着我,将我汗津津的头发一缕一缕向后撩。

    我感觉陆桓轻轻拍了拍我拍的背便起身了。

    “照顾好夫人。”我听见他对白玉安顿到。

    一连几日,我都躲在被子里哭。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这个孩子,想到我对它怀了多大的期望与爱意,就悲痛欲绝,几度昏死过去。

    直到第五日,我堪堪止住哭泣,面无表情的坐在桌前,看着我满怀欣喜给孩子绣的衣服鞋子。

    我极满意那个虎头帽,绣完之后爱不释手。

    “你看这个帽子。”我邀功似的将它展示给陆桓。

    “好看吗?”我问他。

    “好看。”他淡淡应了一声。

    “你想想,以后我们的孩子带着虎头虎脑的小帽子,慢墩墩的追在我们后面,甜甜的喊着阿爹和阿娘,多美好啊。”想到以后的日子,我满眼都是向往期待。

    他似乎也想到了,嘴角溢出淡淡的笑意。

    “夫人夫人。”白玉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打断了我的回忆。

    她瞥了一眼我木然的神情,缓缓开口道:“殿下查出陷害夫人的凶手,就是白素娥,她还在那里装无辜。”

    “从她给您的那碗银耳梨汤残渣中验出了大量的麝香。”

    我听闻心头一绞,白玉赶快过来扶住我。

    “殿下,殿下是如何处置她的。”我发狠的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询问到。

    “殿下赏了她一百大板,还,还要休了她。”

    “是吗?”我眼中全是恨意,理智什么的都没有了。

    “她害了我的孩子,难道不应该一命偿一命吗?”

    “这……”白玉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道:“我想着,寻常人挨一百板,估计性命也难保了。”

    夕阳如血,天边仿佛燃起了熊熊烈火。

    我在院中的藤椅上坐了一天,不吃不喝,等着消息。

    碧荷迈着碎步进来,与白玉交换了一个眼神。

    “死了吗?”我问道。

    “死了。”她缓声回答。

    我眼中蓄满泪水,又生生憋了回去。这是一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我应该同情她吗?当然不,我从未招惹她,她却生出害人之心,最终葬送自己的命,一切都是天意,是她活该。

    后来,白素娥总是在我梦中出现。她青面獠牙,伸着长长的指甲掐住我的喉咙要索我的命。

    给孩子祈完福之后,我破天荒第一次给她烧了纸。

    看着那纸钱被火苗一点点蚕食,最后在火盆里化成灰烬。

    我想,我厌恶她,却最终还是变得和她一样了。

    11

    睡梦恍惚间,一双手摸进了我的被子,我被这冰凉的触感惊醒。

    是陆桓。

    我一个激灵瞌睡没了大半。随之心里有了疑问,今日冬至祭天,按理来说他应该和兰贵妃宿在宫外,怎地此刻出现在我身边?

    他没有说话,呼吸间一股浓重的酒气洒在我的后脖颈,我僵直身体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是自己在做梦。

    我的手小心翼翼摸摸索索的向后探去,直到碰到他坚硬的身体才浅浅嘘了一口气。

    看来不是在做梦。

    我的手被他一把握住,一路向上直到肩头。

    “心蕙。”他呓语道。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在喊兰贵妃的名字。

    第二日清晨,我醒的很早,睁开眼睛时,他已经将朝服穿得整整齐齐。

    不论风吹雨打,陆桓永远从未缺席过上朝,每日不管多累,都会将奏折看完再休息。

    很多以前反对他的人,也渐渐被他打动,觉得是昱朝的又一位明君。

    他看到我醒来,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出神望着他。

    相顾无言。

    片刻后他抬腿走出了长生殿。

    白玉不解问我:“怎么不问问陛下是否过来用晚膳?”

    “不必了。”我淡淡回复到,下床开始更衣洗漱。

    午膳后,宫中的闲言碎语传了过来,据说昨日在宫外陛下和兰贵妃有过争吵,所以陛下拂袖回宫了。

    果然。我吹着杯中的茶叶心想。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半夜宿到我这里。

    “是何原因?”我懒洋洋的问面前跪着的小宫女。

    “奴婢听贵妃那边的内侍说,好像是贵妃劝陛下后宫要雨露均沾,陛下气急了,两个人争执了几句。”

    听起来确实像兰贵妃的作风。

    兰贵妃是后宫公认的宅心仁厚,从不苛责内侍宫女,为人大方利落,把后宫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因太后对陛下有养育之恩,她对太后也是孝顺至极,让前朝后宫人挑不出任何话来。

    在后宫只有两个人从不向陛下争宠,一个是她,一个是我。她是不屑于干这件事,我是根本争不了。

    她被陛下深爱着,我被陛下厌恶着。

    其实我是被很多人耻笑的,一个正妻,居然比不过一个舞女的位分。

    是的,兰心蕙曾经只是宫中教坊里不起眼的一个舞女。

    据说,即使在那教坊中,她也是口碑极好的。任何人有困难都可以找她,她也乐意帮忙。

    她与陛下如何相识,我是完全不知的。

    那个时候,我每日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连着人也颓废了。

    兰心蕙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陆桓领进了静安王府。

    我初听闻时,气急,跑去询问陆桓,为何他能做到这样没有任何感情似的就好了。

    那个时候,我们两个的感情已经岌岌可危。

    他表示,兰氏与白素娥不一样,希望我可以礼貌待她,不要欺负她。

    我不会欺负她,但你现在在欺负我你知道吗?

    临了,我问他:“你还爱我吗?”

    他直勾勾的望着我,黑漆漆的眼神里盛满空洞。

    那一刻,答案赤裸裸摆在我面前。

    一夜未眠。

    那段日子里,我两耳不闻窗外事,或读书,或绣花,刻意躲着新进门的兰心蕙,但是有关她的一切却环绕在我身边。

    她做什么都无可挑剔,讨得了全府上上下下人的喜欢,但是她从未主动出现在我眼前过,仿佛与我心有灵犀。

    或者只是不愿意看见一个失败者独自舔舐伤口的悲惨样子。

    我们两个产生交集是很突然的。当我听到白玉在花园里突发羊癫疯倒地时,急匆匆赶到现场,发现兰心蕙早已在那里。

    她根本不嫌脏,一只手伸到她的嘴里,防止她咬住到舌头,另外一只手解开她的前杉和腰带,推着她侧卧在地上,然后冷静的告诉面前的婢女,让她快点找大夫过来。

    她的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身上的蓝色薄衫也被污渍弄脏了。但是她丝毫未察觉这些,用手轻拍着白玉的肩背安抚她。

    很快,大夫被请来,作为白玉最亲近的人,我被询问了几句。

    白玉小时却有此疾,经常突然就犯病,然后躺在地上抽搐不已。但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近些年来,几乎再也没有犯过。

    大夫嘱咐了几句,便被侍从带去大堂开药方。

    房内此刻只剩我和兰心蕙。

    到现在,刚才情况紧急,我未细看她。直到现在当我细细打量她,才惊叹她的美貌,大概只能是诗中所云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抬眸发现我在看她,急忙跪下来喊了我声夫人。

    我扶她起来,理了理她散乱的头发,轻声道谢:“多亏你了,感激不敬。”

    她抿了抿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我。

    我大概明白陆桓为什么喜欢她了,我也发自内心的接纳了她。

    我知道,因为他不爱我了,即使没有兰心蕙,也会有黄心蕙,白心蕙,朱心蕙等等等等。不是她的错,我不应该敌视她。

    我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12

    我欠兰心蕙一个人情,但是没想到回报她的机会这么快就来到了。

    抚养陆桓的贤妃娘娘听闻他纳了一个舞女,很是生气,三番四次提出反对,甚至阴阳怪气的,都没有动摇他的心。

    这日,白玉急匆匆赶到我屋里,说贤妃娘娘赐了兰心蕙一碗毒酒让她自行了断。

    陆桓不在府中,我明白贤妃娘娘想要来个先斩后奏。

    来不及细想,我急忙赶到前厅。

    兰心蕙缩着身子跪在贤妃面前,桌上摆着毒酒。

    “母亲。”我上前跪在兰心蕙身旁。

    正打算开口劝阻,兰心蕙截了我的话头:“娘娘,我出身卑微,父亲母亲去世的早,被贱卖进教坊。我知道一个舞女怎能配得上静安王大人呢?是我玷污了他。若有来世,等我投了好人家再与殿下相遇。”

    说着,就要去够桌上的毒酒。

    我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正色道:“人就是人,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和你一样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你自己也莫要妄自菲薄,自己低看自己。”

    说完,我端起面前的毒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说实话,我根本不是不怕死,只是我捏准了贤妃根本不是想要兰慧心死。

    这个时候,陆桓早已不是以前不受重视的皇子,因为父亲站队,陆桓在朝堂上几乎和太子势均力敌,所以她不可能得罪陆桓。

    果然贤妃吓得急了眼,急忙掏出怀中的解药,塞到了我口中。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致命的毒药,就是平常的腹泻药。

    她解释,只是想测测兰心蕙是否对静安王是真心的,只是想吓一吓她。

    她实在是蠢,想要借个毒酒的名头把兰心蕙带走,藏起来,以此威胁陆桓。

    看着她气急败坏狼狈的逃走,我安抚了一下兰心蕙,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算是还清她的情谊了吧,这样我走的也能了无牵挂了。

    我自己拟了一份休书。

    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我还爱着他,但是不想再守护这份无望的爱。

    再这样下去,我怕自己会走火入魔,心中只有怎样夺回他对我的爱,在余生里自己折磨自己。

    也许我此生都不会再嫁人,其实我更想多去了解这个世界,看看不同地方的风土人情。

    我更想要心灵的自由。

    傍晚,陆桓背着手来到我的屋里,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

    其实,这是他对我的常态,通常都会是我聒噪的自顾自说话,从市井八卦聊到府中后院的母牛又诞下小牛,我对这些小事从来乐此不疲。

    聒噪,这是我对自己的定义。

    我敏感的从他的情绪里感受到了不耐烦,但是他不能发作,因为我是镇远将军的女儿,他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

    事实上,婚后很长时间里,我才搞清楚,我们两个之间从来不是纯粹的互相爱慕,只是我单方面爱慕。

    他需要我父亲的力量。

    他懦弱,不被疼爱,出生卑微,所有所有为人口中传播的样子,都是他野心的保护壳。

    我就像一个工具,被他使用然后丢弃。

    当我搞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很悲哀地,我努力挽回着,试图让他像以前那样爱我。

    我明白朝堂上尔虞我诈太累人,回到家里,我希望他能感受到的是温暖和敞亮。

    所以不论多晚,我都会让白玉点亮大门口的灯笼,我就静静站在门口等着他,希望他第一眼入目的是这明亮的灯火,妻子在等他回家。

    淑妃娘娘曾经赠与我一匹厚实温暖的狐狸毛,我舍不得自己穿,花费了几个月的时间将它绣成了独一无二的大氅,只要穿上它,我就在他身旁。

    绣成的那一天,他将白素娥迎进了门。

    我看见他们两个在雪地里相拥,便默默将大氅放在了他书房的桌子上,嘱咐乔沈就说这是绣娘做的。

    我曾陪他在祠堂跪了一宿,换来他淡漠的颔首。

    在他风寒只是寸步不离的照料,他也只是一句:“辛苦了”敷衍了事。

    不求回报的付出太难了,我在自艾自怜中痛苦的活着。

    “今日之事,多亏你了。”在长时间的沉默中,他率先开口,为兰心蕙向我道谢。

    “我近日读到了一则书信,很是有趣。”我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

    “说是,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若结合不缘,想是前世冤家,反目生怨,顾来相对。既已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歌本还道。”

    “是赵敏宗的放妻书。”他听完回复到。

    “是啊,他们相爱的时候,似鸳鸯比翼双飞,花颜共坐。不爱了,也会体面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阴沉下脸来。

    “我知道你不再爱我了,我很羡慕他们,所以我希望我们也可以这样体面的分开。”

    我将自己拟好的休书推到他面前。

    他凝望着我,阴冷的眼神融汇着狂风暴雨。

    他冷笑两声,干巴巴的开口:“夫人怕是今天累极了,说出这样的胡话来。”

    我无力的摇头,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将我脱到他面前,用力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

    “苏婉,你别想和我离异,将这心思收回去。”他一字一句道。

    我当时太傻了,父亲掌有兵权,是他最不可能失掉的棋子,我现在只能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再无选择。

    13

    我听完宫女的简言,揉了揉眉心,让她下去了。

    不论以前在王府还是现在,我都是他的工具,想起来就用一下,忘记就丢掉。

    所以昨晚上的宿寝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能是他又一次不满的宣泄,释放在我身上。

    兰贵妃是他的挚爱,他也只会向自己的挚爱珍宝服软。

    天下谁人不知,兰贵妃几乎就是未来的皇后,只要她能生下一儿半女。

    当然,那晚也并不是没有意义。两个月后,我被诊出有孕。

    这让我黯淡无光的生命,有了新的期盼。

    九月怀胎,一朝生产,我诞下一名女婴。

    陆桓除了赐她封号“永安”以外,似乎这个孩子和他毫无关系。

    我将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抱在怀中时,她紧闭着双眼,正啃着自己的食指睡得香甜。像个小猫一样,皱皱巴巴的,眉毛很浓密,五官也很突出,是个未来的小美女。

    我的心一下子被喜悦堆满,这是我的孩子,我生命的延续。

    我给她起名为琉璃。希望她能永远纯洁通透。

    我将所有的爱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人如其名,我的女儿确实如此。

    她极度聪慧,过目不忘,连宫中太傅都惊叹,这样的天赋着实罕见。可惜,是个女孩。

    他们这样叹息着,仿佛如果是个男孩,就要成什么了不得的事业一般。我从未这样想过,我只希望她可以健康成长,再别无他求。

    这是我16岁之后,生命最为幸福的几年。琉璃就是我的阳光,从一片乌云中照射进来,温暖着我。

    我期盼着这样的日子可以长久,然而天不随我愿。

    父亲的锒铛入狱,像噩梦般袭来。

    14

    前朝的政场风云变幻,如同没有硝烟的战场。

    父亲重兵在握,皇子时期是陆桓的底气所在,现在成了他的眼中钉和肉中刺。

    当年最后一次出兵灭匈奴,父亲虽然凯旋归来,但是在战场上中了一箭,也是养了好些时日,落下了后遗症,便很少再去战场前沿。

    父亲居功至伟,在朝中极具威望,不知道陆桓这么多年以来是不是辗转反侧再没有睡过好觉。

    我曾在几年前于父亲通过家书,讨论过这件事。我担忧他的现状,三番四次劝他告老还乡,以享晚年之福。

    他却恳切的回信说,新帝现在的势力,还不足以在群臣面前完全立足,况且先帝对他有伯乐之恩,临终前嘱托他一定要照顾好陆桓,他不能做不仁义之事。

    他的仁义,最终害了自己。

    当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所有人似乎都有意瞒着我,不肯透露实情。

    我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找不到可以帮我的人。

    我甚至跑去找兰贵妃,跪了几个时辰才求得她见我一面。

    我哭的颤抖,不住的磕头请求她原谅我的罪过,我百死莫赎,只求她能够在陛下那里说上话。

    她悲悯的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一把扯住她的衣裙,告诉她我的父亲是无辜的,朝堂上那些罪名全都是莫须有,他没有错,也没有想过威胁皇位。

    兰心蕙安静的看着我一通发泄,最后哭累了倒在地上抽搐,像是濒死的鸟。

    “姐姐”她终于开口。

    “你还不能了解吗?政治场上根本不存在对错,只有成或者死。

    这是陛下早就想好了的,亲自动手做的,你怎能求得他大发慈悲呢?”

    是啊,陆桓就是也许幕后真正的指使人。

    那些罪名只有他最清楚都是强加的,但是他认同了。

    真正害人的,比被害人还清楚他有多么的冤屈。

    我像是灵魂被抽走了,耳边回荡着父亲会被秋后问斩的消息,行尸走肉的游荡在宫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和疯子无异。

    琉璃哒哒的跑到我身边,一把抱住我,用脸蹭了蹭我,仰着头天真的看着我,也许是被我满眼红血丝和恍惚的样子吓坏了,连忙用小奶音问:“阿娘,你怎么啦,永和好怕怕。”

    看着女儿稚气的面庞,我想要做最后一搏,我要见陆桓。

    15

    他似乎料到我会来找他,让内侍放我进来。

    我正了正自己的衣裳,踏进了乾清宫的殿门。

    屋内点着龙涎香,香气冲鼻。陆桓正在批阅奏折。

    许是我现在的样子太过狼狈,蓬头垢面,衣服也皱皱巴巴,额头上的汗和两颊还未干涸的眼泪打在苍白的嘴唇上,他看我的时候,表情有明显的一瞬恍惚。

    我缓缓走到他面前,跪了下来,双目无神的望着他。

    “请陛下看在昔日的情分上,饶了臣妾的父亲吧”我声音沙哑的祈求他。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缓缓喝了一口茶道:“苏沐之数罪并列,以下犯上,勾结党人意图颠覆昱朝,罪无可恕。”

    “婉夫人,你今日若好好回去,抚养永和长大,你还是朕的夫人,性命无虞。”

    我跪着往前爬了几步,小腿像筛糠一样颤抖着,伸手刚好摸到了他的裤脚,用力的抓紧,骨节泛白。

    “求求你……”我嚅嗫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求他。

    活了这么久,其实我的预感没有几次正确的,但是这次,在他高高在上俯视我的时候,我知道即使我现在在他面前撞个头破血流求他,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那些微不足道的情分根本无法动摇他哪怕一点。

    “回去吧。”他干净利落的说完这三个字,抬腿就要往出走。

    “陛下陛下。”我丧失尊严像一只狗一样匍匐在他的面前,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让他离开。

    他用力的想要抽出来,我则将全部的力气压在上面。

    乔沈在一旁有点看不下去了,挥了挥手让几个年轻的内侍上来拉我。

    “夫人,您回去吧。回去好好休养,永和还年幼,正需要母亲。”乔沈走到我的耳边低语。

    我抽出一只被拉扯的手,狠狠在乔沈脸上挠了一把,抓出了几个血印子,然后不知哪来的力气,推翻了撕扯着我的宫人。

    什么也不管不顾了,我斜着身子站起来,举起右手的食指指着面前的人。

    “你根本不配得到爱,到头来也只是孤家寡人。”

    “我被你算计了十余年,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落入了你精心编织的陷阱。”

    “你不爱我,也不爱白素娥,王美人,兰贵妃,我们都是你的棋子罢了。”

    “你想死吗?”他阴沉着脸,如同地狱的阎王。

    太绝望了,我踉跄几步坐在地上。

    “其实,害我孩子的人不是白素娥对不对。”

    白素娥死后,我曾在陆桓书房旁的柳树下发现了一包没有处理完的麝香粉末,当时我并未多想。

    直到很多年以后,已经成为太后的贤妃与我在闲聊时,无意中说道,陆桓善用麝香,他曾有高热神昏的毛病,所以在身边携带了大量的麝香治疗。

    白素娥只是早已经找好的替罪羊而已,真正害我小产的不是她的那碗梨汤,而是长年累月陆桓携带着的麝香。

    他忌惮父亲的势力,所以绝对不能出现一个带有苏家血脉的孩子。

    我们都被他把玩在手掌里,生死不由自己。

    他迈着步子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从窗外透过的光,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

    “苏氏之女苏婉,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养子女,废黜夫人名号,赐毒酒一杯,了却残生。”

    说完,他转身离去,不带丝毫迟疑。

    我闭着眼睛,靠在角落的屏风上,内心居然很是平静。

    就这样结束了,是吧。

    16

    赐毒酒的前一夜,我再一次梦到了白素娥。

    她不再是那样青面獠牙吓人的样子,而是略微带着哀愁,凝视着我,白衣如雪……

    乔沈亲自送来毒酒的时候,我刚整理完自己的衣裙。

    那套红嫁衣如鲜血一般红,承载着我的喜悦,我想一并带走。

    乔沈看到我面色如常的样子,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以前在王府里,除了白玉和陆桓,我与他最为亲近,天天“阿翁”长“阿翁”短的,他也算是亲自看着我落入这步田地的见证人。

    我坐在榻上,望着已经哭得麻木的白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是我不想活下来,只是心已死,活着也只是一副躯壳。

    我一口气喝下他钦赐的毒酒,今生来世都不再相见。

    后记

    我死后,灵魂在宫中飘荡了许久,可能是心愿未了吧,我生前出不了这皇宫,死后还要被圈在这里。

    没有人来收我,黑白无常公务繁忙,我这孤魂野鬼怕是入不了他的眼睛。

    琉璃在我死后,被过给了兰贵妃抚养。

    其实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她没有被苏氏一族所拖累,还好好的生活着。

    万幸,兰贵妃对她也甚好,如同亲生骨肉。

    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膝下无子。

    在小产之后,她又有过两个孩子,然而都不清不楚的夭折。

    在这之后,她郁郁寡欢,将自己囚在宫殿里,不愿见人。

    容颜凋零,面如枯槁,不到30岁,满头华发。

    陆桓呢,他也曾过来看望兰心蕙,但是久而久之,面对这样的她,也厌弃了。

    新的一年,新人又源源不尽的进入宫中,到处是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有几个容貌出众的,很快有了封号,入住了我空了许久的长生殿。

    再一年,兰心蕙在身心的双重煎熬下,抑郁而终,香消玉殒。

    陆桓给她举行了盛大的葬礼仪式,追封孝贤皇后。

    后来,随着年月的增加,我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身体如同黄沙一样被慢慢分解。

    在弥留之际,我在想,这一场梦,也许终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