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州的夏夜闷热粘稠，蝉鸣声在榕树荫里断断续续地抽搐。方明远抹了把额头的汗，手电筒光束扫过墙角的青苔，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这是他在"安家"凶宅拍卖公司工作的第三年，但推开这栋民国老宅大门时，后颈仍泛起细密的寒意。

    "方哥，三楼阁楼的钥匙。"实习生小林递来铜钥匙，指尖在碰到他手掌时猛地缩回，“您有没有觉得…这里特别冷？”

    方明远刚要回答，头顶的吊灯突然炸裂。玻璃碎片暴雨般坠落，却在距离两人头顶半寸处诡异地悬停。他听见小林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尖叫，余光瞥见旋转楼梯拐角处，一抹猩红裙裾正沿着台阶蜿蜒而上。

    "去车里等我。"他强压着狂跳的心脏，摸出随身携带的艾草香囊。这是奶奶临终前缝的，粗麻布已经磨得发亮。当香囊擦过楼梯扶手的瞬间，铁铸的雕花突然渗出暗红液体，在月光下泛着油脂般的光泽。

    阁楼门吱呀作响。方明远握紧手电筒，光束扫过积灰的梳妆台时，镜面突然蒙上白雾。水汽凝结成歪斜的字迹——“戌时三刻”。他下意识看向腕表，21:45分。

    背后传来高跟鞋敲击木板的声响，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带着粘稠的水声。方明远僵在原地，梳妆镜里的倒影逐渐清晰：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脸颊，猩红嫁衣滴着海水，青白的手指正缓缓攀上他的肩膀。

    "你倒是沉得住气。"清冷女声在耳边炸响。方明远被人猛地拽向左侧，桃木剑擦着鼻尖划过，黄符燃起的青烟中，他看见个穿藏青道袍的年轻女人。她左手掐诀右手持剑，马尾辫随着动作在肩头跳跃，露出颈后朱砂画的镇魂印。

    嫁衣女鬼发出尖啸，梳妆镜轰然炸裂。方明远被推搡着撞向窗台，后腰磕到硬物——是具蜷缩在阴影里的骷髅，森白指骨间攥着褪色的庚帖。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处理的鼓浪屿凶宅案，那栋别墅地下室里也埋着类似的婚书。

    "发什么呆！"道袍女子甩出五帝钱，铜钱在半空摆出北斗阵型，“去东南角点犀角香，快！”

    方明远摸向背包的手突然顿住。月光穿透腐烂的楼板，他看见女鬼脚下的水渍并非海水，而是混合着香灰的符水。墙角青苔呈现不自然的八卦纹路，显然有人在此布过阵。

    "你三天前来过这里。"他脱口而出，躲过女鬼抓来的利爪，“当时用的是茅山镇煞符，但符纸被换成了阴符。”

    道袍女子身形微滞，剑锋偏转三寸，堪堪斩断女鬼一缕头发。她转身时方明远看清她胸前的银质挂牌——“玄真观沈青梧”。这个名号他在行业传闻里听过，据说去年曾单枪匹马解决鼓岭百鬼夜行事件。

    "戌时三刻将过，阴符借月华转阳，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沈青梧语速极快，桃木剑在掌心转出残影，“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

    方明远却抓起骷髅手中的庚帖，泛黄的宣纸上，"沈月蓉"三个字正渗出鲜血。他想起老宅档案里的记载：1948年，沈家小姐大婚当日投海自尽，送嫁队伍连人带轿消失在海雾中。而此刻，女鬼嫁衣上的并蒂莲纹路，与沈青梧道袍内衬的刺绣如出一辙。

    "你们沈家的事，不该牵扯无辜。"他举起庚帖对准月光，血迹在纸面游走成生辰八字，“你早知道她等的是至亲血脉，却用障眼法骗我来当替身！”

    沈青梧瞳孔骤缩，剑势陡然凌厉。女鬼的尖啸化作实质化的音浪，整栋老宅开始震颤。方明远被气浪掀翻在地，后脑撞上骷髅头骨。黏稠的液体顺着耳廓流下时，他看见沈青梧咬破指尖在剑身画符，鲜血勾勒的纹路竟与奶奶香囊上的如出一辙。

    "天地清明，借吾真灵！"沈青梧的叱喝声中，桃木剑贯穿女鬼心口。猩红嫁衣寸寸龟裂，露出内里森森白骨。在魂体消散的瞬间，方明远清晰看到女鬼唇形：“小心青梧。”

    黑暗如潮水退去。方明远撑着窗台起身，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玉扳指，内侧刻着八卦与海浪纹。沈青梧正在收拾法器，道袍下摆沾满香灰与血渍。

    "阴年阴月阴日生？"她突然抬头，琥珀色瞳仁映着残月，"劝你明天去城隍庙供盏长明灯。"剑穗扫过方明远手腕，他腕内侧的朱砂痣突然灼痛——那是七岁时高烧不退，游方道士点下的印记。

    楼下传来刺耳的警笛声。方明远冲到窗边，看见小林瘫坐在警车旁，而本该停在院里的SUV后座车窗上，赫然印着个湿漉漉的手掌印。后视镜里，穿红旗袍的女人正在梳头，发间别着的珍珠簪子，与他口袋里的玉扳指色泽相同。

    "看来沈小姐的故事没讲完。"他转身挡住沈青梧的去路，举起玉扳指，“鼓浪屿别墅的婚书，这栋楼的庚帖，还有你故意留下的破绽——从一开始，你等的就不止是女鬼。”

    沈青梧擦拭剑锋的动作顿住。夜风掀起道袍一角，露出绑在小腿的青铜铃铛。铃舌是半截人骨，刻着极小的篆文：引魂。

    "子时将至。"她忽然笑了，眼角泪痣在月光下泛红，"方先生若真想听故事，不如先解释为何能看见沈月蓉的真身。"桃木剑尖挑起他衣领，露出锁骨处暗红的胎记——那形状，恰似古籍记载的阴司目。

    远处传来海潮声，带着咸腥的水汽。方明远想起奶奶临终时的呓语："阿远要记得，看到穿嫁衣的别答应，听到摇铃铛的别回头…"而此刻，沈青梧腕间的青铜铃正无风自动，铃舌的人骨一下下敲击内壁，像极了闽南葬礼上的引魂磬。

    青铜铃音在海风中碎成冰碴，方明远喉结滚动，锁骨处的胎记如同被烙铁炙烤。沈青梧的桃木剑还抵在他喉间，剑身残留的符水正腐蚀着领口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