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蚁夜行
发布:2025-11-12 16:38 字数:5339 作者:老朝奉
深秋的霜气渗入青石板缝隙时,宋非正缩着脖子往城南老巷钻。他后颈的旧疤被冷风刮得发痒,那是十二年前父亲留下的最后印记——那场在贵州老坟山坍塌的地宫里,烧红的铜灯油溅在皮肤上,而父亲被无数赤红蚁群裹挟着坠入深渊的画面,此刻突然随着街角飘来的腐叶气味清晰起来。
宋非猛地站定,破皮靴碾碎枯叶的脆响戛然而止。路灯在雾霭里晕成惨白的光团,两侧店铺的卷帘门泛着铁青色,整条街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他伸手摸向腰间挂着的铜铃铛,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物件,此刻却在掌心烫得惊人。
“沙沙——”
极细密的摩擦声贴着地面漫过来,像无数根沾着血的绣花针在青石板上游走。宋非后颈的疤痕突然抽搐着发烫,他死死盯着前方路灯投下的光斑,那里正缓缓爬出第一只血红色的蚂蚁。
"操!"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冰凉的砖墙上。铜铃铛当啷作响的瞬间,整条街的石板缝隙里突然涌出猩红浪潮。那些红火蚁的甲壳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触须纠缠成令人作呕的纹路,如同某种古老符咒在地面游动。
"十二年前在黔南地宫,你父亲就是被这种噬魂蚁啃得只剩白骨。"低沉的男声从蚁群后方传来,穿黑风衣的男人踩着满地猩红走近,手里拎着盏老式煤油灯,“不过你运气不错,这些只是普通的红火蚁。”
宋非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里那场大火突然在视网膜上炸开。他记得父亲最后推他出墓道时,那些爬上父亲裤管的红蚁突然燃起青绿色的火焰,转瞬间就将活人烧成焦黑的骨架。此刻鼻腔里仿佛又钻进皮肉焦糊的恶臭,膝盖一软就要栽进蚁群。
"站稳了。"男人突然甩出煤油灯,玻璃罩里跃动的火苗惊得蚁群四散退开,“我叫秦然,你母亲应该提过秦家表亲。”
铜铃铛在宋非腰间发出刺耳鸣响,他这才看清对方的脸。男人左眼下方有道细疤,这特征突然与记忆重合——十二岁那年暴雨夜,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过:“要是见到左眼下有月牙疤的秦家人,就把铜铃给他…”
"您母亲教我认过宋家祖传的《葬经》残卷。"秦然突然解开风衣,露出腰间别着的罗盘。那黄铜盘面上刻的二十八宿方位,分明与宋非藏在出租屋床底的半卷古书一模一样。
蚁群突然如退潮般缩回下水道,宋非刚要松口气,就听见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石板的脆响。穿酒红皮衣的姑娘从暗处转出来,发梢染着抹张扬的孔雀蓝,手里抛接着枚青铜钱币:“秦哥你确定找对人了?这小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赵年年,赵氏拍卖行的独生女。"秦然抬手截住她抛起的钱币,“你父亲上个月突然把滇南的探墓队全撤了,现在只有宋家人能找到那个埋在龙脉眼上的镇墓兽。”
宋非的冷汗浸透了衬衫,他盯着姑娘接回掌心的青铜币。那钱币边缘的云雷纹分明是汉代铸币工艺,正面却刻着从未见过的三足异兽。父亲生前说过,这种镇墓币现世时,必有大墓要见血。
"你们他妈到底…"他话未说完,后颈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剧痛。路灯的光晕里,最后瞥见的是赵年年袖口滑出的银质袖珍弩,弩箭尾羽上沾着暗红色粉末。
混沌中有人往他嘴里灌了辛辣的液体,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非儿,看到地宫里的赤金锁千万别碰,那是锁着…"记忆如潮水般褪去时,他听见赵年年带笑的嗓音:“脆皮归脆皮,这铃铛倒是真货。”
宋非是被地下室的霉味呛醒的。头顶钨丝灯泡晃得人眼晕,铁架床发出生锈的吱呀声。他刚要起身,发现手腕被红绳捆在床栏上,绳结处串着三枚染血的五帝钱。
"别扯,这是防你撞邪的捆仙索。"赵年年翘着腿坐在木箱上,指尖转着那把银弩,“你晕过去的时候铃铛响得能把死人吵醒,秦哥说这是宋家血脉感应到镇物才会有的反应。”
墙角传来翻动纸页的沙沙声,秦然正对着满墙泛黄的地图研究什么。那些图纸用朱砂勾连出山脉走向,宋非眯起眼睛辨认出父亲笔记特有的"巽位藏风"标注——这正是《葬经》残卷里缺失的第三章内容。
"你们偷了我床底下的东西?"宋非挣得红绳火星四溅。那些图纸本该锁在他出租屋的保险柜里,旁边还供着父亲的牌位。
秦然转过身,手里握着半块残破的青铜兽面:"去年洛阳铲打上来的时候,这东西卡在七米深的夯土层。"兽面獠牙间还黏着暗红色结晶,像是被血浸透的朱砂,“你父亲二十年前带队进黔南将军墓,要找的应该就是另外半块镇墓兽面。”
宋非后颈的旧疤突然火烧火燎地疼。记忆如开裂的陶罐渗出黑水,他想起十二岁生日那天,父亲破天荒带了瓶西凤酒,说要去"接个老伙计回家"。那夜暴雨倾盆,父亲背包里就装着半块青铜兽面。
"宋家祖上在道光年间找到过龙脉气眼。"秦然用罗盘压住兽面,指针疯狂旋转着指向西北,“可惜光绪年闹旱灾,朝廷派人斩断了七条支脉,你们宋氏一族的镇脉人…”
"死了九成。"宋非哑着嗓子接话。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胡话里,就有"斩龙钉"和"尸抱柱"之类的词,此刻被西北角突然炸裂的灯泡衬得格外瘆人。
赵年年突然甩出三枚铜钱钉在门框上,孔雀蓝发梢扫过宋非鼻尖:"来了。"她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指甲刮水泥的声响,间杂着类似婴儿啼哭的呜咽。铜钱在月光下泛起青芒,映出门缝外密密麻麻的红色蚁群。
"噬魂蚁在找这个。"秦然举起兽面,裂口处渗出黑雾,"当年你父亲在地宫触发机关,让这些本该守墓的东西跑出来了。"他忽然扯开宋非衣领,后颈疤痕在月光下竟浮现出龙鳞纹路,“宋家人血脉里烙着龙脉印记,它们饿了三百年…”
话没说完,整面墙的地图突然自燃。火舌舔舐过父亲笔迹的刹那,宋非腕间红绳应声而断。赵年年拽着他滚到墙角,原先的位置赫然插着三支锈迹斑斑的弩箭,箭尾绑着的黄符正滋滋冒着黑烟。
"东南角!"秦然甩出罗盘砸中个黑影,那东西发出老猫炸毛似的尖叫。宋非抄起铁床边的铜铃猛摇,清脆的铃音竟逼得蚁群退开半尺——这招是父亲教他防山魈的。
黑影在月光下显形时,宋非差点咬到舌头。那是个四肢反折着爬行的女人,后脑勺裂开的豁口里挤满红蚁,眼眶里探出的触须正卷向赵年年的脚踝。
"闭眼!"秦然暴喝一声掷出兽面。宋非在最后瞬间看见青铜裂口喷出青紫色火焰,热浪裹着焦臭味扑面而来。等再睁眼时,地上只剩摊沸腾的血浆,无数红蚁在液体里翻滚着化成灰烬。
赵年年抹了把脸上的血沫,银弩顶住宋非太阳穴:“现在信了?你爹没教过你怎么对付尸傀?”
"他教过我怎么对付装神弄鬼的。"宋非突然发力扣住她手腕,袖口滑出的刀片抵住她动脉,“把我迷晕绑来这种鬼地方,就为了演场驱魔戏?”
秦然用罗盘挑起还在冒烟的黄符,火光映出他左眼下的月牙疤:"你母亲说过,宋家人十八岁那年要饮龙血开天目。"他忽然掀开地板暗格,拽出个泡在玻璃罐里的东西,“这是你父亲留在滇南墓里的右手,断口处沾着守宫砂。”
宋非胃里翻江倒海。泡在琥珀色液体里的残肢食指戴着他熟悉的铜戒,戒面阴刻的"宋"字还缺了半笔——这是父亲下葬时他亲手给戴上的。
"三年前云贵交界的野人山塌出个唐墓,你猜墓主棺椁上刻着什么?"赵年年突然凑近,沾着血的手指在他掌心写了个篆体的"镇"字,“宋氏十九代孙镇守于此,擅动者必遭蚁噬——落款是道光二十七年。”
地下室的排风扇突然发出刺耳嗡鸣,蚁群残骸打着旋被吸进通风口。秦然往宋非手里塞了把洛阳铲,铲头沾着新鲜的红土:“你父亲没死在那场大火里,他在替宋家还三百年前欠的债。”
宋非握铲的手抖得厉害。父亲坠入蚁群前的最后画面在脑海循环播放,此刻却和玻璃罐里的断指重叠成荒谬的拼图。排风扇叶片上不知何时爬满青苔,月光透过缝隙在地面投下龙形暗影,恰似《葬经》里说的"虬龙饮涧"局。
"赵家上个月撤了所有探墓队,因为他们在秦岭挖出了活尸。"赵年年掀开墙角的帆布,露出捆着铜链的檀木箱,"开箱的伙计当场被黑眚附身,啃掉了自己左手。"她脖颈处隐约露出道抓痕,“我爹请了龙虎山的老道来看,说是动了镇脉人的因果债。”
秦然用兽面残片划开木箱封漆,腥臭的黑水顿时漫出来。箱底沉着块刻满经文的头盖骨,天灵盖位置嵌着枚青铜钉:"斩龙钉本该钉在龙脉七寸,但这枚是从人体囟门取出来的。"他转头看向宋非,“你们宋家祖训里,有没有提过’以身为钉’的说法?”
宋非后颈的龙鳞纹突然发烫,恍惚间听见母亲在哼童谣:"…龙哭坟,虎衔尸,宋家儿郎骨作堤…"他踉跄着扶住墙,摸到满手湿滑的青苔竟在瞬间枯死。
"西南三百里有个废弃的气象站,底下埋着将军墓的耳室。"秦然用罗盘在头盖骨上比划,指针直指宋非心口,“那里放着另外半块兽面,还有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赵年年突然朝通风口连发三箭,银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再拖下去,那帮掘地喇嘛就要把龙脉挖穿了。上个月他们在怒江边作法,害得六个寨子闹起尸瘟。”
宋非攥紧洛阳铲,铲柄的包浆硌得掌心生疼。父亲曾说倒斗这行当最怕三样:黑狗哭坟、白蚁筑穴、活人镇墓。如今这三样竟全应在此事上,通风口灌进来的夜风里,似乎还夹着当年地宫里的焦糊味。
"你们怎么确定我会帮忙?"他哑着嗓子问。
秦然掏出个老式怀表,表盖内嵌的照片上,年轻时的父亲正搂着个戴墨镜的男人站在墓道口。那人左眼下有道月牙疤,手里举着的正是半块青铜兽面。
"三十年前,宋秦两家发过血誓。"怀表机芯突然发出钟磬般的嗡鸣,秦然眼里的月光暗了一瞬,“该还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