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在挡风玻璃上汇成细流，雨刮器以最大频率来回摆动，依然扫不净连绵的雨帘。苏逸抹了把后视镜上的水汽，看着镜中自己发梢滴水的模样，伸手将空调出风口掰到最大。潮湿的制服布料黏在后背，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像条冰冷的蛇。

    “您有新的派送任务。”

    手机导航机械音划破车内沉闷，苏逸瞥了眼屏幕。五点四十七分，距离规定送达时间还剩两小时十三分。他咬着半根冷掉的油条猛打方向盘，车轮碾过积水的井盖，溅起的水花打在"乘风物流"的蓝色车身上，把昨夜新贴的"招租广告"浸成皱巴巴的纸团。

    老城区斑驳的红砖墙在雨幕里愈发阴郁。苏逸把货车歪斜地停在三号楼前，积水瞬间漫过鞋帮。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从副驾驶拽出防水布盖住货箱。指尖碰到某个方形包裹时突然顿住——纸箱侧边洇着团暗褐色污渍，在灰白瓦楞纸上格外刺眼。

    “血腥味。”

    这个认知从神经末梢窜上太阳穴的瞬间，苏逸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空荡荡的皮带扣硌得指节生疼，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雨水的快递员工牌，喉结重重滚动一下。雨声忽然变得遥远，鼻腔里翻涌着记忆中的味道：四年前那个暴雨夜，被雨水冲淡的血泊，警戒线外此起彼伏的快门声，担架上蒙着白布的隆起轮廓。

    手指在纸箱边缘无意识摩挲，快递单上"王秀兰"三个字被雨水晕染得模糊。苏逸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污渍连拍三张特写。镜头里忽然闪过人影，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的快递？”

    女人裹着褪色毛线开衫，枯黄发丝粘在凹陷的脸颊上。她指甲深深掐进纸箱边缘，苏逸注意到她右手小指有道月牙形疤痕，指节处结着暗红痂皮。

    "需要验货吗？"苏逸将包裹往前递了半寸，雨水顺着纸箱折角滴在女人鞋尖，“外包装有破损，您可以…”

    "不用！"纸箱被猛地拽过去撞在女人肋骨上，塑料打包带勒得指节发白，“就是些日用品。”

    腐臭味在两人距离拉近时突然浓烈。苏逸盯着女人脖颈处发皱的创可贴，忽然伸手按住即将闭合的单元门：“您手指受伤了？需要帮忙搬上去吗？”

    金属门框的凉意渗入掌心。女人后退半步，后腰撞在生锈的报箱上发出哐当巨响。她嘴唇翕动着，目光在苏逸工牌和楼道监控摄像头之间来回游移，突然扯着嗓子喊：“你们快递公司现在管这么宽？信不信我投诉你！”

    单元门在苏逸面前重重合拢，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楼道里荡出回音。他保持着扶门的姿势站在雨里，直到水珠顺着睫毛滚进眼眶。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发烫，通话记录里沈风的名字还停留在三天前的未接来电。

    "老沈。"他背靠货车拨通电话，雨滴在听筒上炸开细碎杂音。

    听筒里的呼吸声突然加重：“苏队？你在哪？”

    这个称呼让苏逸后槽牙发酸。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看见雨幕里晃动的警用反光条：“紫荆小区3号楼，你…”

    "待在原地别动！"沈风突然拔高的声线里裹着金属摩擦声，像是正在扣防弹背心的搭扣，“千万别碰任何东西！”

    刺耳鸣笛声穿透雨幕，三辆警车甩尾溅起半人高的水墙。苏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防暴盾牌上滑落的水痕在车前灯里折射出冷光。领头的女警甩上车门时，黑色战术靴踩碎的水洼倒映出她利落的马尾。

    "苏逸？"江蕙的证件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晃过，“市局专案组，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苏逸的视线越过她肩头，看到沈风正从最后一辆警车副驾钻出来。年轻警员沾满泥点的裤腿还在滴水，对上他目光的瞬间下意识要抬手敬礼，举到半空又生生改成挠头。

    "安排人去乘风物流青浦站。"苏逸把车钥匙抛给最近的警员，“找穿蓝色工服戴黑框眼镜的，告诉他7栋301的保健品要冷藏。”

    江蕙挑眉：“这时候还惦记送快递？”

    "今天有十七盒胰岛素要配送。"苏逸钻进警车后座，湿透的工服在真皮座椅上洇出水痕，“耽误了要出人命，江组长。”

    警车碾过减速带时，后视镜里映出江蕙绷紧的下颌线。她从档案袋抽出一沓照片甩在两人之间的空位上：“认识这个吗？”

    荧光绿的便签纸粘在照片边缘，苏逸认出那是物证科常用的标记法。第一张照片里，穿着粉色蕾丝裙的石膏娃娃正对着镜头甜笑，睫毛上还粘着亮片。

    "网购爆款，婴灵娃娃。"他指尖在娃娃脖颈处停顿，“宣称用早产儿骨灰混合陶土，能保佑…”

    "看看这个。"江蕙突然将手机屏幕怼到他眼前。

    尸检报告缩略图在视网膜上灼烧。苏逸看到"脐带残端呈撕裂伤"的字样时，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你们找到实物了？”

    "今早六点二十分，锦绣家园9栋住户报警。"江蕙收回手机时，锁屏壁纸是现场拍摄的娃娃特写——破碎的陶瓷腹腔里，乳胶薄膜包裹的胎儿蜷缩成青紫色一团，“法医剥离了七层包装，最里面是胎龄约二十周的男婴，脐带连着胎盘。”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打断对话，苏逸的额头撞在前座椅背的防撞垫上。沈风从副驾驶转过头，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关闭的执法记录仪：“江姐，技术科刚传来消息，全市同款快递单号有132个。”

    "通知各分局便衣蹲守快递点。"江蕙按着太阳穴的手指在轻微发抖，“让袁法医准备好解剖室，我要所有…”

    "胎盘。"苏逸突然开口，湿发垂下来遮住眼睛，“胎盘中提取的DNA比婴儿更完整，能追溯母体信息。”

    车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杂音。江蕙缓缓转过脸，战术手电的冷光在她瞳孔里凝成冰锥：“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找到胎盘？”

    "报案人拆开的是三层陶瓷套娃，但尸检报告提到七层包装。"苏逸用手机照亮照片边缘的陶瓷碎片，“每层陶土厚度2毫米，七层就是14毫米——以五个月胎儿的腹腔容积，塞不进连带着胎盘的完整脐带。”

    沈风手里的对讲机突然爆出电流声：“江组！紫荆小区3号楼301发现冷藏柜，里面…里面全是胎盘！”

    江蕙猛地攥住苏逸手腕，美甲嵌进他湿透的袖口："你刚才故意让警员去7栋301送胰岛素？"

    "青浦站今天根本没有冷藏药品。"苏逸甩开她的手，水珠顺着下巴滴在物证照片上，"王秀兰指甲缝里的胎盘组织液，现在应该已经渗透快递箱第三层瓦楞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