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挡风玻璃上的雨刷以最高频率摆动，仍追不上鹅毛大雪的坠落速度。仪表盘显示室外温度零下十二度，车载广播里女主持人正用甜美的声音提醒市民非必要不出行。她瞥了眼副驾驶座上的银色工具箱，金属卡扣在颠簸中发出细碎碰撞声。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随着轮胎碾压声次第亮起，在灰白墙面投下扭曲的光斑。孟清拎起工具箱推开车门，皮靴跟敲击水泥地的回声突兀地刺穿寂静。第三根承重柱后传来砂砾碾动的细响，她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工具箱底部的防滑纹路在掌心压出深痕。

    “身手退步了啊孟法医。”

    带着笑意的男声擦过耳际时，孟清的手刀已经劈到对方颈侧。段言后仰躲开的动作让警徽链条在胸口晃出一道银弧，他举起双手时，黑色夹克袖口露出半截烟灰色毛衣，领口还沾着片未化的雪花。

    "监控室显示有人尾随。"他歪头指了指天花板角落的摄像头，耳后那道三厘米的旧疤跟着动了动，“听说你上周刚被投诉过度防卫？”

    "听说你上个月又被降职？"孟清收回手，工具箱重重磕在电梯按钮区。金属门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消毒水味从工具箱缝隙里渗出来，混着段言身上若有若无的薄荷烟味。

    电梯攀升时的嗡鸣声中，段言掏出的警官证在顶灯下泛着冷光：“死者吴尚，五十六岁，今早八点保洁员发现的。整栋楼四十八部电梯，只有他私人电梯的监控从昨晚八点开始黑屏。”

    “凶器？”

    "暂时没找到。不过…"他忽然倾身按下紧急暂停键，电梯猛地顿住时，孟清的后背已经抵住镜面墙。段言的手悬在她耳侧，食指关节叩了叩她身后某处：“看到这个了？”

    镜面倒映着电梯顶部的通风口，边缘有处不起眼的磨损痕迹。孟清拍开他的手：“如果是案发后破坏的，金属断口氧化程度会有差异。”

    段言笑着收回手，电梯重新启动时的惯性让他肩膀撞上孟清。熟悉的体温隔着防护服布料传来时，两个人都僵了半秒。数字跳到48层时，孟清已经率先跨出电梯，工具箱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拖出尖锐声响。

    血腥味比视觉更早抵达。推开胡桃木门的瞬间，孟清的防护鞋套在门框绊了一下——整面落地窗外翻涌的雪色天光里，赤红的人体雕塑正在缓缓旋转。剥落的皮肤在暖气中蜷曲成诡异弧度，裸露的肌肉纹理像被解剖图鉴放大百倍，脚踝处残留的尼龙绳结在中央空调气流中轻颤。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段言的声音突然变得冷肃，他指着尸体下方凝结成不规则椭圆的血泊，“现场找到七枚不同尺寸的鞋印，但所有窗户都是从内部锁死的。”

    孟清戴上乳胶手套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蹲下身时，防护服下摆扫过血泊边缘，暗褐色结晶在强光手电下折射出细碎光点：“表层凝血呈现完整的菊形纹，边缘有羽毛状扩散…死者被放血至少两小时。”

    她的镊子突然停在尸体左腕内侧。苍白的肌腱间嵌着块米粒大小的蓝紫色组织，像是某种特殊染料残留。正要取样时，门口传来规律的叩击声。

    "打扰。"宋阳站在逆光里，痕迹勘查箱的背带在他深灰色大衣上压出笔直折痕。他目光扫过尸体时瞳孔微缩，却仍保持着平稳的声线：“东南角保险柜有新鲜撬痕，需要痕检优先处理吗段组长？”

    段言摸出根没点燃的烟在指间转着玩："先看这个。"他忽然扯开警戒线，在宋阳不赞同的目光中径直走到尸体正下方，仰头时喉结暴露在垂直光线下，“孟法医，你说凶手为什么要选这个位置？”

    孟清直起身，视线顺着尸体的旋转轨迹投向天花板。水晶吊灯的某个棱角处挂着丝反光的纤维物质，她还没开口，清脆的高跟鞋声已经破空而来。

    "因为这里是整栋楼的至高点。"江瑶把平板电脑怼到段言面前，屏幕上是建筑平面图，“吴尚的办公室位于八卦风水中的’天医位’，凶手特意选在这里剥皮，恐怕不只是为了泄愤。”

    她转身时，驼色羊绒大衣的下摆扫过孟清的工具箱，"顺便说，死者的商业对手王建明今天凌晨突然飞往温哥华。而三年前…"江瑶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孟清刚刚取出的证物袋上。

    那块蓝紫色组织在密封袋里泛着诡异珠光。孟清忽然想起上周送检的那具溺水女尸，指甲缝里也有相似色泽。当时痕检科给出的报告是…

    "深海藻类提取物。"宋阳不知何时戴上了护目镜，手持紫外灯照在证物袋上，“常见于高级颜料添加剂，但混合特定酶类会产生毒性反应。”

    段言突然吹了声口哨。众人转头时，他正用证物钳从血泊底部夹起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暗金色表面蚀刻着某种藤蔓状花纹，在强光下泛着不祥的暗红色泽。

    "看来有人给我们吴总送了份大礼。"他把金属片举到眼前端详，吊儿郎当的表情掩不住眼底锐光，“宋主任，劳驾查查这玩意儿的来头？”

    孟清重新蹲回尸体旁。当她拨开死者下颌检查舌骨时，突然注意到喉管内侧的异常凸起。手术刀划开的瞬间，小半截深蓝色线头滑了出来，末端还打着精巧的水手结。

    孟清的乳胶手套在解剖刀柄上勒出细纹，尸体平躺在防水布上的瞬间，她听见宋阳的勘查箱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中央空调出风口垂下的警戒线微微晃动，在血红地毯上投下蛛网状阴影。

    "创口边缘呈星芒状撕裂。"她示意助理翻开死者头皮，镊子尖端挑起黏连在颅骨碎片间的木屑，“凶器是带棱角的硬木制品，至少挥击七次以上。”

    段言倚着被撬开的保险柜门，手里抛接着个青铜镇纸："吴总收藏的明代黄花梨笔筒少了个——这玩意当凶器够分量吧？"他突然把镇纸丢向宋阳，后者头也不抬地张开痕检袋稳稳接住。

    "别碰证物。"孟清的声音比手术刀还冷。她弯腰检查尸体小腿时，防护服腰际的褶皱堆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像是某种密码。

    江瑶的高跟鞋突然踩上某块松动的地砖："死者西装内衬有灼烧痕迹。"她蹲下身时，耳坠的碎钻晃过孟清的眼睫，“领口第三颗纽扣的缝线颜色比其他浅两个色号。”

    "死亡时间修正为凌晨两点到四点。"孟清突然开口。她掀起尸体右臂，尸斑在强光下呈现诡异的紫罗兰色，“凶手把尸体冷藏过，再伪造悬挂状态。”

    段言吹了声口哨，警徽链条撞在保险柜门上叮当作响："这么说我们吴总可能死在家里？"他突然凑近孟清肩头，“你上周解剖的那个冻尸…”

    "没有冻晶形成。"孟清侧身避开他的气息，镊子夹起死者指甲缝里的蓝色纤维，“这是船用缆绳的聚酯材料，和悬挂尸体的尼龙绳成分不同。”

    宋阳突然用紫外灯扫过西裤褶皱："裤管内侧有拖拽摩擦痕。"他指着地板上某处几乎被血渍掩盖的刮痕，“尸体曾被放置在带滚轮的物体上运输。”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勘查。助理小王扒着门框喘气："吴太太到了，在、在会议室…"他白衬衫领口晕着圈汗渍，左手虎口有道新鲜的月牙形掐痕。

    段言顺手捞起桌上的建筑模型把玩："听说吴总最近在竞标游轮码头项目？"模型底座突然脱落，露出缠绕在钢架上的半截蓝色缆绳，绳结样式与孟清发现的如出一辙。

    会议室暖气开得太足，孟清摘手套时瞥见吴太太无名指上的钻戒。十克拉的梨形主钻在吊灯下折射出冷光，戒托却残留着细微的调整痕迹——这枚戒指最近被改小过两号。

    "我同意解剖。"吴太太的珍珠项链随吞咽动作轻颤，保养得当的手在同意书上签出锋利笔锋，“但要在慈安医院进行，那里有尚明投资的私人解剖室。”

    江瑶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顿出墨点：“法律规定…”

    "法律规定家属有权指定见证人。"吴太太从鳄鱼皮包里抽出镀金名片推过来，“我的律师团队二十分钟后到。”

    段言突然笑出声，在众人侧目中掏出个透明证物袋："吴总西装里找到的欢乐谷门票，昨天下午三点的票根。"他晃了晃印着卡通图案的票据，“您昨天不是说在美甲沙龙做护理？”

    珍珠项链突然发出细碎碰撞声。孟清注意到吴太太的耳后肌群出现不自然抽搐，这是人在压制愤怒时的微表情。当她转头吩咐助理联系律师时，后颈处露出一小块未遮严实的淤青。

    "我要看尸体。"吴太太突然起身，Chanel外套下摆扫翻了咖啡杯。深褐液体在会议桌蔓延成狰狞的树状图，有几滴溅在段言摊开的现场照片上，恰好模糊了尸体脚踝的绳结特写。

    停尸间的冷气让孟清想起医学院的解剖台。当吴太太的指尖即将触到尸体面部时，孟清横跨半步挡住操作台：“请佩戴防护装备。”

    "他右耳后面…"吴太太的粉底在冷光下浮出细纹，“有没有一颗红痣？”

    孟清掀开覆盖头部的无菌布，腐坏组织的气味瞬间浓烈。在残缺的耳廓后方，确实有颗朱砂痣正在渗出组织液，像凝固的血泪。

    段言突然用证物钳夹起个东西："吴总后槽牙镶的金牙不见了。"他对着无影灯转动钳子，金属反光刺痛了孟清的眼睛，“牙医记录显示这颗牙是上周刚做的。”

    江瑶快速翻阅案件资料："死者三天前刚投保两千万意外险，受益人…"她抬头看向突然开始补妆的吴太太，“是您和令嫒。”

    "我女儿在加拿大读书。"吴太太旋出口红的声音格外清脆，“需要她护照复印件吗段警官？”

    孟清突然抓住吴太太的手腕。羊绒袖口下滑露出截青紫指痕，与尸体右臂的约束伤完全吻合。整容过度的脸终于出现裂痕，吴太太甩开手的力道大得让珍珠项链崩断，浑圆的珠子滚进停尸柜底部，发出空洞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