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呜咽着穿过窗缝，夜色如墨，掩埋了村庄的声音，连虫鸣都紧闭着喉咙。这是我十八岁生日前夜。对于别人来说，十八岁大概是人生中最值得期待的一天，象征着成年，是万事皆有可能的起点。可对我来说，这一天却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天。

    我蜷缩在床上，感受着裹在身上的破旧棉被散发的潮湿气味，头顶的朽木横梁上透着点点月光，似乎随时可能断裂砸下来。梦境的影子挥之不去，刚才的梦像一根长长的针，扎进了我的大脑里。闭上眼，我就能看见母亲痛苦地在血泊中挣扎，听见她因为难产嘶哑的尖叫……甚至还有更为鲜血淋漓的景象，像是有什么隐秘的力量笼罩着她，将她撕碎。

    这些年来，这种梦境时常在夜里笼罩着我，从我记事起就有过几次，却从未像今晚这样清晰、真实，仿佛我置身其中。梦里的母亲并非我印象中的模样，我只从奶奶嘴里听过她的故事。从那些描述中得知，她是个温柔、美丽且坚强的女子。可梦里她的脸，扭曲苍白如死人一般。

    “苏晚，我可怜的晚儿……”梦里的母亲笼着泪光，喃喃念着我的名字。那声音里的痛苦与不舍令我心如刀割。然后，她向我伸出手，带血的手指却突然被一股黑暗如流水般的影子吞噬。我嘶喊着想将她的手抓住，却觉得手脚被某种力量牢牢禁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形被拉入无尽深渊。四周明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依旧看到她的脸，恐惧得狰狞。

    “啊——”我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喘息，脖颈和背脊全都湿透了。手抚上心口，那颗狂跳的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我伸手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发现满是汗水，黏腻不堪。身体似乎被一种虚无的重压缠住，沉得连呼吸都变得费力。

    梦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狠狠摇了摇头，心中却警铃大作。没理由……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梦到这些场景？又为什么……梦境中的一切，会与村里这些年对我的传言莫名契合？

    说来也讽刺，我母亲在难产时死去的事情，是村里公开的秘密。而我，则是那个“杀死了母亲的罪人”。“克星”这个沉重又晦气的称呼，从我记事起便追随着我，成了我的枷锁。村里的算命婆曾断言：我这个命格不详的“妖女”，绝活不过十八岁。那时候，村里的闲话成了一把火，将我的父亲点燃得彻底。母亲下葬后，他喝得酩酊大醉，声嘶力竭地说着：“这个怪物就是灾星！她活着，迟早也会害了咱们所有人……”

    所有这些诅咒般的记忆都狠狠压在我的心头，我从小起便知道，自己是不应该来到这个人世间的。唯独奶奶在当年将一出生的我从父亲手中抢下，并紧紧抱在怀里，对着村里众人恶狠狠地说道：“谁敢动我孙女，试试看！”

    从那以后，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年纪大了，每天都辛劳地种地、挑水，但她总将最好的留给我。可即便有她的保护，我依然躲不掉村民们的指指点点；更别提，连多少长辈都在背后小声嘀咕，暗地里盼着我的寿命如那个预言一样，应在十八岁画上句点。

    我摇摇头，试图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时间不早了，月亮隐隐沉下，我知道，明天即将来临。可不知为何，周围一切都莫名异常。我靠近窗台，看向村里小路的方向，黑沉沉的夜色像极了梦里的深渊，而风的呼啸声更是让人平添凉意。莫名的、深刻的恐惧袭上心头。

    罢了……十八岁都到了，村里老一些的长辈都议论说今晚可能是我最后的时刻，如果明天我能醒来，或许就证明那些被神神道道算命婆编排出来的谣言，都是扯淡的吧。

    我走回床边，缩进被子里。此刻小屋外传来了些动静，伴随着父亲醉酒后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果然，不出十秒钟，房门被猛地砸开。他带着一身酒气出现在我的门前，眼中充满了迷乱。

    “苏晚！”他吐出的酒气难闻之极，“为什么你的灾星命要跟我纠缠这么久？老天爷，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倒霉的女儿，你妈……你妈死的时候……呵呵呵……死得惨啊，全是你害的！你害了她！你为什么还不死！！”

    父亲踉跄地骂骂咧咧，险些跌倒。我沉默地蜷在床上，面对他的指责早已学会不再反驳。即便反驳，又会有谁相信呢？

    这时，我感到空气越来越闷，呼吸渐渐有些困难。冷汗自额角滑下，胸口里像压了一块石头，越来越沉。我痛苦地咬住嘴唇，试图将自己从这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中挣脱。父亲仍沉浸在自己的醉骂之中，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突然，一阵低沉到诡异的静默感涌入整个房间。

    我的眼前一阵晃动。是床边……好像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从黑暗中走出来。

    “谁！”我尖叫一声，猛地蜷缩起身体。那影子逐渐清晰，他高挑的身形出现在我的面前，脸部如雕刻般英俊且冷峻，但眼神暗沉，泛着幽幽的光。

    “不要害怕，我并无恶意。”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黑夜中的寒风，却又深沉如远古的钟声，“我以契约之名而来，与你有缘，便是命定之事。”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带着少许颤抖。他的出现如此突兀，如万年深渊中踏步而来的幽灵，我能感觉到身前人绝非人类。

    “今晚十八岁的劫难，无人可解，只有我。”他静静地低头看我，周身笼罩着冷气，语气平淡却不可反抗，“只要你答应和我成婚，便可化解你的命，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我的神经，强烈的恐惧和惊讶几乎要将我吞没。我哽住，目光死死盯着他。脑子里尽是“契约”“成婚”的字眼回荡，但更让我感到诧异的，是他的气息，他明明站在离我不足半米的地方，却没有丝毫人类的气息。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颤抖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你……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