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被揉碎了又强行拼接起来的破布，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混沌和尖锐到撕心裂肺的剧痛中艰难地聚拢。白月凝觉得自己仿佛在深不见底的黑暗海渊中挣扎了无数个日夜，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溺水般的窒息感。

    最先挣脱束缚的是听觉。

    “滴答……滴答……”

    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像是老旧钟摆的摇晃，又像是某种液体缓慢滴落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在她脆弱的耳膜上。紧随其后，是冰冷仪器特有的、细微而持续的嗡鸣，还有一些遥远模糊的人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陌生和刺耳。这些声音让她本能地感到烦躁和抗拒，想要挥手将它们驱散，却发现自己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眼皮重若千斤，每一次掀动的尝试都像是与整个世界的重量在抗衡。她用尽了残存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意志力，才终于在眼睑上撕开一道微小的缝隙。

    刺目的纯白瞬间涌入，让她刚刚适应了些许光亮的眼睛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雪白的天花板，散发着冰冷光晕的医用照明灯，还有视野边缘一些模糊不清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医疗器械轮廓……这里是哪里？

    她想动一下手指，确认自己是否还真实地存在。然而，这个简单的念头传递到神经末梢，却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四肢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僵硬而麻木。她不甘心地再次尝试，试图蜷缩一下指尖，哪怕只是最微小的弧度。这一次，肌肉深处猛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难以忍受的酸软感，让她忍不住从喉咙深处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这种彻底的无力感和失控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裹缠，让她心生巨大的恐慌。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副破败不堪的模样。

    记忆如同被巨力砸碎的镜片，无数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闪回。她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只觉得头痛欲裂。终于，一片相对清晰的画面从混乱中浮现——高耸的教学楼天台，凛冽的寒风刮过耳畔，吹起她凌乱的发丝。

    然后，是宁楚楚那张因为嫉妒和怨毒而扭曲、狰狞到近乎陌生的脸。

    “白月凝，你去死吧！”

    尖利刻薄的诅咒，伴随着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和一股猛然袭来的巨大推力。

    紧接着，便是身体骤然失重下坠时的巨大恐惧和绝望，风声在耳边呼啸，世界在眼前飞速旋转、颠倒……

    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跨越了时间的阻隔，再次凶猛地袭来，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牙齿也开始细微地打颤。是了，她想起来了，她被宁楚楚从教学楼的天台上推了下来！

    她死了吗？

    如果死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疼痛？为什么还能听到声音，看到东西？

    如果没死……那她现在在哪里？

    她试图张口呼救，或者只是想发出一点声音，证明自己的存在，也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干涩发紧，声带也仿佛失去了功能，任凭她如何努力，也只能从唇齿间挤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哑微弱的气音，像小猫临死前的悲鸣。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

    她放弃了徒劳的呼喊，转而努力地转动着唯一还能勉强控制的眼球，仔细观察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病房。房间不大，布置得却极为专业，墙壁是冰冷的纯白色，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略带刺激性的气味。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安静地矗立在床边，屏幕上闪烁着规律的波形和数字。这一切都显得冰冷而没有人情味，这绝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无论是学校的医务室，还是她曾经去过的任何一家医院。

    视线艰难地扫过墙壁，最终落在一个悬挂式的电子日历上。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行数字——年份，月份，日期。她的心脏猛地一沉，因为那个代表年份的数字，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努力地眨了眨眼，试图聚焦，但那串数字像是隔着一层浓雾，模糊不清，只隐约觉得那个代表年份的数字，陌生得让她心脏骤停。她此刻太过虚弱，精神也难以集中，无法清晰辨认具体的日期，但那种强烈的违和感和不祥的预感，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冰凉的触感从手臂、手背，甚至鼻腔传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些许滞涩和轻微的痛感，仿佛胸腔里也塞满了异物。这种感觉让她更加不安。

    就在她被巨大的困惑和恐惧淹没，几乎要再次失去意识的时候，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样子约莫二十出头，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些注射器和药瓶，步伐轻盈，似乎是来例行检查或者换药。

    女孩走到床边，习惯性地先看了一眼床头监测仪器上的数据，然后才将目光转向病床上的白月凝。

    当她的视线与白月凝那双努力睁开、带着迷茫和探究的眼睛对上时，女孩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她手里的托盘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停顿而微微晃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那双通常平静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茫然，仿佛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紧接着，那茫然迅速被一种近乎炸裂的惊喜所取代，瞳孔都因此放大了几分，嘴巴也微微张开，似乎想要惊呼出声。然而，在那极致的惊喜之下，白月凝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慌乱，就像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起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涟漪。

    “啊——”女孩像是被烫到一般，倒抽了一口凉气，手里的托盘“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药瓶和注射器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她死死地盯着白月凝睁开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变幻了好几次，从最初的呆愣，到难以置信的狂喜，再到那一丝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手足无措。

    “医……医生！医生！”下一秒，女孩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身，连滚带爬地朝着病房门口冲去，高跟的护士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急促而杂乱的“嗒嗒”声。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有些变调，尖锐地划破了病房的宁静，“医生！快来啊！17床的病人醒了！她醒了！”

    白月凝怔怔地看着那个粉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听着她渐行渐远的、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心中的不安和困惑越发浓重，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蔓延。

    她是谁？

    这个护士口中的“17床的病人”，指的是自己吗？

    这里究竟是哪里？

    为什么那个护士看到她醒过来，会有那样……那样混杂着惊喜和慌乱的奇怪反应？就好像她的苏醒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甚至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一样。

    更重要的是，她明明记得自己从教学楼的天台坠落，那种粉身碎骨的痛楚和濒死的绝望感，此刻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坠楼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完好无损地躺在这里？或者说，她真的完好无损吗？

    无数个问题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冲击着她本就虚弱不堪的神经和身体。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即将因为过热而彻底罢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耳边的嗡鸣声和滴答声也仿佛被无限放大，变得越来越嘈杂刺耳。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再次袭来，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抵抗，却终究抵不过身体深处传来的疲惫和虚弱。眼皮再次变得沉重，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她又一次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那个电子日历上的年份，究竟是多少？为什么会让她感到如此心惊肉跳？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