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物是人非
发布:2025-12-05 16:45 字数:3549 作者:紫嫣
没过多久,纷沓而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打破了病房内短暂的死寂。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光线变化带来的刺激让白月凝本能地眯了眯眼。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年约四五十岁的男性医生,他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细巧的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审慎,神情严肃,不苟言笑,自带一股权威的气场。紧跟在他身后的,正是先前那个跑出去报信的年轻护士,她此刻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激动和紧张,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本子,大气都不敢喘。再往后,是一位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神态沉稳干练的护士,胸前的铭牌上写着“护士长”三个字,她的目光在触及病床上的白月凝时,也难掩一丝惊讶,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镇定。
那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医生径直走到病床前,他的视线首先落在床头那排闪烁着各种数据的监护仪器上,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快速分析着那些复杂的曲线和数字。他看得极为仔细,每一个细微的波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医用手电筒。
“可能会有些刺眼,忍耐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口吻。
不等白月凝有所反应,一只微凉的手指便轻柔却不失力道地撑开了她的右眼眼皮。一道强光倏然射入,刺得她眼球一阵酸涩。她努力地想要看清医生的脸,想从他那张被镜片和严肃表情包裹的脸上读出些什么信息,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线索,也好过现在这样全然的茫然和被动。然而,她能看到的,只有模糊的轮廓和镜片上反射的、冰冷的光点。
医生仔细观察了她的瞳孔反应,又用同样的方式检查了她的左眼。整个过程,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严肃和审慎。
检查完毕,他直起身,对着身旁的护士长微微颔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悬挂着的输液袋。护士长立刻心领神会,上前几步,熟练地检查了一下输液管,然后微调了滴管上的滚轮,将输液的速度放缓了一些。空气中,药液滴落的声音似乎也变得更加轻柔。
做完这一切,男医生才终于将目光完全投向了病床上的白月凝。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斟酌着用词,又像是在评估她此刻的状态是否能够承受接下来的对话。病房内的气氛因为他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凝滞。
终于,他缓缓开口,语气尽量放得温和,但那份属于医者的审慎和距离感依旧清晰可辨:“白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可以,请眨一下眼睛。”
白月凝的心脏因为他这句“白小姐”而轻轻一颤。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着每一根不听使唤的神经,终于,沉重如铅的眼睑艰难地掀动了一下,完成了一个微弱却清晰的眨眼动作。同时,她试图发出声音回应,但干涩的喉咙里只能挤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嗯”声,细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医生见状,轻轻点了点头,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又或许只是白月凝的错觉。“很好。”他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但更多的还是凝重,“白小姐,你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镜片,紧紧地锁着白月凝的反应。
“你……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
“长时间”是多久?白月凝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一股强烈的焦灼感从心底涌起,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时光。她的眼神因为这份急切而变得格外明亮,尽管身体虚弱,但那份求知的欲望却异常强烈。
医生似乎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急迫和探询,他微微抿了抿唇,语气也随之沉重了几分:“根据医院的记录,你是五年……五年前,因为一次意外,从高处坠落,导致头部受到严重创伤,之后就一直处于深度昏迷状态。也就是我们医学上通常所说的……植物人。”
“五年……”
这两个字像两把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白月凝的心上,砸得她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五年!整整五年!她竟然像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知的活死人一样,在这个冰冷的病房里,在这张坚硬的病床上,躺了整整五年!
五年啊!那是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这五年里,世界变成了什么样子?她的父母……他们还好吗?她那个总是沉稳可靠、默默为家庭付出的哥哥,还有那个虽然调皮捣蛋却心地善良的弟弟……他们在这五年里,是怎么度过的?他们是不是以为她……
一想到家人,白月凝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钢针同时穿刺,痛得她几乎要痉挛起来。她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想要询问关于家人的情况,哪怕只是一个最简单的“他们好吗”,也好过现在这样被无边的恐惧和未知所吞噬。
然而,她那点微弱的力气,在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冲击下,显得如此不堪一击。她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沙哑气音,像一条濒死的鱼。
医生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眼神中掠过一丝不忍,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让她清楚。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艰难和沉重,接下来的话,如同来自冰封地狱的宣判,将白月凝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击碎:
“我们……所有参与救治的医护人员,以及国内外请来的专家,都一致认为……你苏醒的几率微乎其微。事实上,在三年前,也就是你昏迷两年后,经过多方专家的最终会诊,并且……并且在家属的同意之下,医院方面,已经……已经对外宣布了你的临床死亡。”
“死……亡?”
白月凝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因为这两个字而剧烈地颤抖。她不是昏迷吗?不是植物人吗?怎么会是……死亡?临床死亡?那是什么意思?是说,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她白月凝,早就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医生,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不解、荒谬,以及……铺天盖地的绝望。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她已经“死亡”,那现在的她,又算什么?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幽灵吗?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监护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白月凝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站在一旁的护士长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伸出手,用温热的掌心轻轻地拍了拍白月凝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试图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她的声音带着女性特有的柔和与关切:“白小姐,你……你先别激动,听我说。你现在能醒过来,这本身就是一个医学奇迹!真的是一个天大的奇迹!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真的,谁都没有想到!”
她的语气恳切而真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医生也适时地补充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是的,白小姐,你的苏醒,完全超出了我们所有人的预期,也超出了现有医学理论的解释范畴。你的家人……他们如果知道你醒过来了,一定会……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家人……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白月凝情绪的闸门。那强行压抑在心底的、翻江倒海般的悲伤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汹涌滑落,浸湿了苍白的脸颊,也浸湿了身下的枕头。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
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她的弟弟……他们是怎么度过这漫长而痛苦的五年的?他们以为她死了,他们为她举办了葬礼吗?他们为她流了多少眼泪?他们又在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因为思念她而心痛辗转?
她不敢想,完全不敢去想象那些画面。每多想一分,心脏的疼痛就加剧一分,那种深入骨髓的愧疚和自责,几乎要将她吞噬。她这个不孝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承受了如此巨大的伤痛!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整个身心,对那五年空白时光的恐惧和茫然,也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她紧紧缠绕,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了五年的孤魂,如今虽然侥幸“复活”,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然而,就在这无边无际的悲伤和绝望之中,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尖锐的疑惑,如同黑暗中悄然划过的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升起。
既然……既然医院方面在三年前就已经对外宣布了她的“临床死亡”,甚至是在“家属的同意之下”……那么,她现在算什么?一个法律意义上已经死去的人,却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已经被判定为“死亡”,那么这三年来,她又是如何被“养护”至今的?植物人的日常护理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绝非普通家庭能够轻易承担。在她“被死亡”之后,是谁还在为她支付这笔高昂的费用?是谁还在坚持着这份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让她能够躺在这里,直到今天苏醒?
还有……医生说她是“意外从高处坠落”。
意外?
白月凝的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闪回了教学楼天台上的那一幕——宁楚楚那张因为嫉妒和怨毒而扭曲到极致的脸,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以及那句恶毒的诅咒:“白月凝,你去死吧!”
那股猛然袭来的、不容抗拒的推力,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清晰!
那真的是一场意外吗?
还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谋杀?
这些突如其来的念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她因为悲伤而麻木的神经上,带来一阵阵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刺痛。它们驱散了些许笼罩在她心头的绝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冰冷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