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白月凝的身体在医护人员无微不至的精心照料下，以一种连主治医生都感到惊讶的速度开始恢复。从最初的完全瘫痪，到指尖能够微微蜷曲，再到手臂可以小幅度地抬起，每一个微小的进步，都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却也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鼓舞。

    虽然依旧虚弱得像一株久旱的禾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浅浅的疲惫，但至少，她能够勉强地进行一些简单的肢体活动了。更让她欣慰的是，她那曾经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的声带，也逐渐恢复了些许功能。尽管说出的字句依旧含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而且只能是简短的词语，但终究是能够表达一些最基本的需求和意愿了。

    “水……”“痛……”“谢谢……”

    这些简单的音节，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沙哑的颤音，却让她重新感受到了作为“人”的真实。

    在这几天的恢复期里，白月凝除了努力配合治疗，大部分时间都在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她从那些护士们偶尔压低声音的交谈中，从她们对待她时那种既同情又带着一丝异样探究的眼神中，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目前所处的这家医院，绝非普通的公立医院。

    这里的医疗设备先进得超乎想象，病房的配置堪比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而那些穿着制服、神情肃穆、偶尔在走廊里一闪而过的高大男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而非普通的医院保安。整个疗养环境安静得有些过分，管理也异常严格，除了固定的医护人员，她几乎见不到任何外人。

    这一切都让她心中那团名为“疑惑”的云雾越积越重。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在支付这笔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用？

    她迫切地想要了解这空白的五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特别是她的家人——她那慈祥的父母，沉稳的哥哥，还有活泼的弟弟，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还有，那个将她推下深渊的罪魁祸首，宁楚楚，她又得到了怎样的惩罚？

    这些问题像无数只蚂蚁，日夜啃噬着她的内心，让她寝食难安。

    她的目光，渐渐停留在了那个最初发现她苏醒的年轻护士身上。那个女孩名叫小雯，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心地似乎很善良。每次来给她做护理的时候，小雯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惊奇和一丝丝难以掩饰的兴奋，仿佛在亲眼见证一个医学史上的奇迹。

    白月凝知道，这或许是她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于是，在小雯又一次来给她擦拭身体的时候，白月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努力牵动着僵硬的面部肌肉，朝着她挤出一个尽可能友善和虚弱的微笑。

    “小……雯……”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但足以让对方听清。

    小雯正在帮她掖被角的手微微一顿，有些受宠若惊地看向她：“白小姐，您叫我？”

    白月凝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用那双因为久病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恳切和哀求。她伸出那只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的手，轻轻地、试探性地碰了碰小雯的手背。

    “想……看看……外面……”她一字一顿，说得异常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世界……变了吗？”

    小雯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和那双盛满了无助与渴望的眼睛，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强烈的同情。一个被困在病床上五年，甚至一度被宣布死亡的人，对外界的向往是何等强烈。

    她犹豫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这里的规矩极严，病人是不允许随意接触外界信息的，尤其是白月凝这样特殊身份的病人。但对上白月凝那几乎要碎裂的眼神，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白小姐，这……这不合规矩的……”小雯小声地嗫嚅道，眼神有些闪躲。

    白月凝没有放弃，她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更加专注地看着她，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祈求。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让任何一个心存善念的人都无法轻易拒绝。

    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小雯值夜班巡房。她轻手轻脚地走进白月凝的病房，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走廊，确认四周空无一人，又特意调整了一下病房内监控摄像头的角度，制造出一个短暂的盲区。

    做完这一切，她才从自己的口袋里，有些紧张地掏出一部纤薄的私人平板电脑，塞到了白月凝的手中。

    “白小姐，这个……你快点看，千万别发出声音，也别让人发现。”小雯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地叮嘱道，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我只能给你一小会儿时间，等下我还要巡视其他病房。”

    白月凝的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馈赠”而剧烈地跳动起来。她看着小雯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眼中充满了感激。她想说声谢谢，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感激都凝聚在那双明亮的眼眸里。

    小雯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病房，还不忘将门轻轻带上。

    病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白月凝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手中平板电脑散发出的微弱光芒。

    她颤抖着伸出指尖，在那冰冷光滑的屏幕上摸索着。五年了，她对这些电子产品的操作已经有些生疏，但求知的欲望战胜了一切。

    深吸一口气，她首先在搜索引擎的输入框里，用那依旧不太灵活的手指，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艰难地敲下了自己的名字——

    白月凝。

    按下搜索键的瞬间，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屏幕上，搜索结果一条条地跳了出来。

    触目所及，尽是让她心如刀割的字眼。

    《清江市高考状元白月凝意外坠楼身亡，天才少女就此陨落！》

    《痛心！清北大学准新生白月凝不幸离世，警方初步判断为意外失足！》

    《白月凝追思会今日举行，亲友师生含泪送别……》

    一条条冰冷的新闻标题，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她甚至看到了一些追思纪念的帖子，上面贴着她生前的照片，笑容灿烂，意气风发，与如今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自己，形成了何等讽刺的对比。

    屏幕上，一段模糊的视频开始自动播放。那是她出事后不久，父母和哥哥召开的一个小型新闻发布会。

    镜头里，她的母亲苏婉容，那个曾经优雅美丽的女人，此刻形容枯槁，双眼红肿得像核桃一般，被人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的父亲白建明，那个一向坚毅如山的男人，此刻也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空洞而绝望。

    而她的哥哥白晨，那个从小就成熟稳重，总是默默替她扛起一切的哥哥，此刻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强忍着巨大的悲伤，用沙哑到几乎失声的嗓音，对着镜头宣布着她的“后事”安排。他紧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眶通红，却倔强地不让一滴眼泪落下。

    “砰！”

    白月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痛得她几乎要窒息。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屏幕上，晕开了一片水渍。

    五年……她让他们，让她最亲爱的家人们，承受了这样剜心剔骨的痛苦！她这个不孝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让他们在中年就品尝了丧女之痛！

    巨大的愧疚和自责，像潮水一般将她淹没。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颤抖着手指，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哥哥的名字——白晨。

    屏幕上的信息刷新，出现的是一个她完全陌生的男人。

    【白氏集团总裁白晨，雷厉风行，带领集团完成多次重大并购……】

    【财经年度人物专访：白晨，商界新贵背后的铁腕与孤独……】

    【白氏集团股价再创新高，总裁白晨的商业帝国版图持续扩张……】

    新闻报道中，充斥着各种商业术语和令人眼花缭乱的成就。配图上的白晨，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眼神冷硬锐利，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霾和生人勿近的寒气。那张英俊的脸庞，虽然依稀还能看出记忆中的轮廓，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还是她那个虽然对她要求严厉，但私下里会偷偷给她塞零花钱，会在她受委屈时笨拙地安慰她的哥哥吗？记忆中那个虽然不善言辞，但眼神中总带着一丝温情的哥哥，和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商界巨子，判若两人。

    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哥哥……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她的“死”吗？

    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她又搜索了弟弟白昭的名字。

    如果说哥哥的变化让她感到陌生和心痛，那么关于弟弟白昭的新闻，则更是让她不堪入目，几近崩溃。

    【白氏集团小公子白昭深夜飙车被查，态度嚣张引众怒！】

    【又惹事！白昭酒吧斗殴，牵出背后复杂利益纠葛？】

    【昔日阳光少年沦为纨绔子弟，白家教育引深思……】

    屏幕上，充斥着各种负面新闻和不堪的字眼——“飙车”、“打架”、“夜店常客”、“与各种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败家校霸”……配图上的白昭，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穿着破洞的牛仔裤，脸上带着桀骜不驯的表情，眼神中充满了叛逆和戾气，哪里还有半分她记忆中那个阳光爱笑、会黏着她撒娇、考试考砸了会抱着她哭鼻子的可爱弟弟的影子？

    白月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昭昭，她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的弟弟，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五年，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白月凝的身体摇摇欲坠，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胸中翻腾的剧烈情绪。还有一个名字，一个她恨之入骨、刻骨铭心的名字，她必须要知道她的下场！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一字一顿地输入了——宁楚楚。

    当搜索结果跳出来的那一刻，白月凝的瞳孔骤然紧缩，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从心底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宁楚楚！

    她不仅没有因为当年恶意剽窃她的毕业论文设计，没有因为将她推下教学楼天台而受到任何应有的惩罚，反而……反而摇身一变，成了娱乐圈里小有名气的新人！

    屏幕上，宁楚楚穿着光鲜亮丽的礼服，化着精致的妆容，对着镜头笑靥如花。各种通稿吹捧着她的“清纯玉女”人设，赞扬着她的“努力”和“天赋”。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至少是间接的）的凶手，一个卑劣无耻的剽窃者，竟然还能如此光鲜亮丽地活在阳光下，享受着众人的追捧和喜爱？！

    而更让她无法接受，让她怒火中烧到几乎要将牙齿咬碎的是，宁楚楚现在的公开身份，竟然是……竟然是国内顶流歌星楚旭白的助理！

    而且，网页上那些宁楚楚的宣传照片，那张脸……那张脸分明与自己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尤其是眉眼间的神态，那种微微上扬的眼角，那种看似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清冷孤傲，分明就是在刻意模仿她！模仿她白月凝！

    楚旭白……

    这个名字，白月凝并不陌生。

    他是她的发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也是她整个学生时代，表面上的“死对头”。两人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直不相上下，在各种竞赛和考试中明争暗斗，是老师和同学们眼中公认的一对“欢喜冤家”和“学霸竞争对手”。

    他怎么会……怎么会和宁楚楚这种人扯上关系？

    而且，还让宁楚楚顶着一张和她如此相似的脸，待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助理？

    难道……难道他也参与了当年的事情？

    或者，他是在用宁楚楚，当做自己的……替身？

    无数的疑问和愤怒，像烧红的烙铁一般，在她几近炸裂的胸腔中疯狂翻腾。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草，在她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成型，让她不寒而栗。

    这五年，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而她白月凝的“死”，真的仅仅是一场意外，和宁楚楚一个人的恶意那么简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