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喧嚣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将沈清和的耐心一点点吞噬。作为一名自由插画师，她对创作环境的静谧有着近乎苛刻的追求。画笔下的世界需要绝对的安宁才能铺陈开来，尤其是她最近接手的古籍修复图案描绘工作，那些残缺的线条和褪色的纹样，更是需要沉心静气，才能捕捉到历史的余韵。而她现在租住的公寓，楼上是精力旺盛的孩童，楼下是热爱广场舞的大妈，窗外则是永无止境的车水马龙，这一切都让她濒临崩溃。

    “清和，我这边筛选了几个地方，你看看？”经纪人林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贯的干练与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沈清和知道，为了她的新住所，林姐也没少费心。

    “林姐，这次……真的拜托了，我快要被噪音逼疯了。”沈清和揉着太阳穴，声音里透着无奈。她眼前摊开的画稿上，一朵本该清雅的莲纹，因为她分神，笔锋微微一抖，多了一丝不和谐的毛刺。

    “放心，这次有几个老城区的房子，保证安静。”林姐的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其中有一处，我倒觉得特别适合你这种搞艺术的。”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和跟着林姐或是中介，穿梭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有的公寓现代时尚，但周边依旧喧闹；有的偏僻安静，但交通和生活实在不便。直到林姐口中那处“特别适合”的公寓出现在眼前，沈清和的心才微微一动。

    那是一栋位于老城区深处的旧式公寓楼，灰扑扑的墙面上爬满了墨绿的藤蔓，有些窗棂的油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木质的底色。楼前有几棵上了年岁的老槐树，枝叶繁茂，将大半个楼体笼罩在阴影之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潮湿和植物腐殖的气息，混合着老城独有的岁月沉淀感。

    “就是这里了，”林姐指着二楼一个有着弧形阳台的单元，“房东急着出租，价格也比市面低不少。”

    沈清和仰头望着，那弧形阳台让她想起了旧上海的老画报，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韵味。她喜欢这种带着历史感的东西，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创作的灵感。

    走进楼道，光线骤然暗了下来。狭窄的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轻响，扶手冰凉，带着金属的锈意。空气中那股潮湿的味道更浓了些，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沈清和微微蹙了蹙眉，但很快被即将看到新居的期待所取代。

    公寓的门锁也是老式的，铜质的门把手已经被岁月磨得光滑。打开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客厅的面积不大，但层高尚可，一扇大大的窗户朝向那片槐树林，即便是在白天，光线也显得有些幽暗。墙壁是素净的白色，但细看之下，能发现一些细小的裂纹和隐约的黄色斑点，像是水渍干涸后留下的痕迹。

    “采光是差了点，”林姐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连忙补充道，“但胜在安静，而且你看这格局，客厅做你的工作室，卧室在里间，互不打扰。租金也确实划算。”

    沈清和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槐树的叶子几乎要触到窗沿，过滤后的阳光斑驳地洒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她深吸一口气，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宁静。

    “就这里吧。”沈清和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对她而言，这点昏暗和斑驳，完全可以被那份难得的安静和低廉的租金所抵消。她已经能想象到自己在这光影摇曳中，潜心描绘那些古老图案的场景了。

    搬家过程比想象中要顺利一些。沈清和的东西不算太多，主要是画具、大量的参考书籍，以及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她亲自动手，将画架支在客厅光线最好的角落，颜料、画笔、调色盘一一摆放整齐。那些承载着历史尘埃的古籍图谱复制品，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书架上，旁边则是她收集的各种纹样素材。卧室被她布置得简单温馨，一张柔软的床，一个衣柜，足以满足日常需求。

    当最后一箱杂物被归置妥当，沈清和站在客厅中央，环顾着这个即将成为她新家和工作室的地方，心中充满了期待。虽然墙壁的斑驳和光线的昏暗让她偶尔会觉得有些压抑，但一想到能在这里摆脱都市的喧嚣，专心于自己热爱的插画事业——无论是为杂志绘制时尚插图，还是沉浸在古籍修复图案的描摹中——她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独居生活，自由自在，灵感或许会如泉涌。

    夜幕悄然降临，老城区比市中心更早地陷入沉寂。窗外的槐树在夜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沈清和简单地解决了晚餐，便迫不及待地坐到了画桌前。

    她今晚要处理的是一幅来自某残损古籍的莲花纹样。原稿已经模糊不清，只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线条和依稀可辨的色彩。她戴上特制的放大镜，一手拿着修复专用的极细勾线笔，另一只手轻轻按着图谱，屏气凝神，试图从那些残缺中还原出它最初的华美。笔尖在画纸上沙沙作响，每一笔都凝聚着她的专注。她喜欢这种与古老对话的感觉，仿佛能触摸到数百年前匠人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安静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沈清和完全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仿佛都与她隔绝了。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一片莲瓣的柔和弧度时，耳边，却仿佛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那声音极轻，极缥缈，像是一缕青烟，若不是这公寓里实在太过安静，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嗯？”沈清和停下笔，侧耳倾听。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风过树叶的沙沙声依旧。她皱了皱眉，难道是隔壁？但这老公寓的墙壁似乎还挺厚实的，之前看房的时候，林姐也特意强调过隔音效果不错。

    她摇了摇头，大概是自己太累了。连日来的搬家，整理物品，加上白天还赶了一张杂志社的急稿，确实有些心力交瘁。她抬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镜片后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看来是该休息一下了。”沈清和自言自语道，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咔咔”声。她走到小小的开放式厨房区域，打算为自己冲一杯热牛奶，希望能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也驱散一下这深夜独自工作的些许凉意。

    牛奶在微波炉里“嗡嗡”地转着，散发出淡淡的乳香。沈清和倚在料理台旁，目光放空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槐树的影子在窗户上摇曳，张牙舞爪，像是什么潜伏在暗处的怪兽。她甩了甩头，暗骂自己想象力太过丰富。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老旧公寓而已。

    “叮”的一声，牛奶热好了。她端着温热的马克杯，袅袅的白汽模糊了她的视线。这杯热牛奶下肚，应该能让她感觉好受一些。她慢慢踱回画桌。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画桌旁的地板上时，瞳孔却微微一缩。

    一支刚刚削好的HB铅笔，正静静地躺在暗色的木地板上。笔尖还很锋利，散发着木头和石墨的清新气味。那是她工作时习惯放在右手边的铅笔，用来打草稿或者做标记。

    她记得清清楚楚，起身去热牛奶之前，她才刚刚用小刀削好了这支铅笔，并且将它稳稳地放在了画稿旁边的笔槽里。笔槽有一定的深度，铅笔不可能自己滚出来，更不可能滚落到这么远的地板上。

    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了上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有风？

    可是，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户。窗户是紧闭着的，插销也扣得好好的。为了防止蚊虫和夜间的凉气，她睡前特意检查过门窗。公寓内，此刻也没有丝毫风的流动，连她画稿的边缘都纹丝不动。

    那么，铅笔是怎么掉下去的？

    沈清和端着牛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她缓缓蹲下身，捡起了那支铅笔。冰凉的木质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心头的不安又加重了几分。

    她仔细检查了画桌，桌面平整，没有倾斜。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椅子，也没有挪动的痕迹。难道是自己起身时不小心碰掉了？可她起身时动作很轻缓，而且铅笔距离桌子边缘还有一段距离。

    她努力回想，自己离开画桌前的那一刻，有没有什么异常。没有，一切如常。她只是觉得疲惫，然后听到了那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叹息……

    那个词再次在她脑海中浮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难道，那声叹息不是幻听？

    沈清和的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一下一下，沉重地敲击着她的耳膜。她握着铅笔，站在原地，目光警惕地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昏黄的灯光下，家具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变形，仿佛隐藏着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起来，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刚刚喝下的热牛奶，似乎并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她的胃里泛起一阵古怪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