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江宁，天黑得极早。从傍晚起，天空就阴沉得像是盖了一层糯米纸。夜幕低垂中，一场稠厚的雪越下越紧，把所有的声音都压进了白色的雪绒里。城市此刻像是笼罩在温吞的梦境里，只有远近的灯火偶尔在雪帘中明灭浮现。

    灯光映在江宁市公安分局重案二队的玻璃门口，反射出些许新气息——队长办公室门上的铭牌还带着新换上去的金属凉意。林锐刚刚把自己的随身物件摆好，还没来得及梳理初来乍到的心情，桌上的警用对讲机便骤然响起。

    “林队，莲花社区报警。三单元302的独居老人张桂兰，三天没出门，家门口的雪都没人扫，邻居有点担心。”报案信息由值班民警王慧简单明了地陈述。

    林锐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楼下车道两侧玉白分明。他迅速站起身，动作利索地抄起警用外套，冲出办公室。

    “走，王港，一起去现场。”

    王港关掉茶杯，赶紧抱起工具箱小跑几步跟上。

    重案二队的警车打着闪烁的警灯驶出公安分局大门，驶向被大雪包围的莲花社区。

    林锐握在车门把上的手冰冷发木，可他脑子里思路却极为清晰——三天未露面，独居，门口积雪未动，这些细枝末节，任何一桩都不简单。

    他不是第一次处理类似警情。基层警务，从来就没有小案。

    “林队，要不要通知技术员一并到场？”王港在副驾驶小声问。

    “先别。一般来说，老人失踪大概率是突发意外。我们到现场看，没严重异常再说。”

    林锐言辞简洁，语气里带着微不可察的沉稳自信。他知道队里还是有不少资深老警对这个“技术流”新官心存怀疑。此番调任，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等待着看他第一次出警的表现。

    雪越下越大，社区路面已经被厚雪覆盖。警车在三单元门口停下，雪光映亮了一方门廊。

    林锐带领王港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积了厚厚一层雪的楼道平台，以及门前两侧拉起的警戒线。几乎每层台阶雪的边缘，都可见警员和邻居近期踩出的杂乱脚印。

    楼道转角处，一个穿藏蓝警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警察正和几位急切的邻居交流着什么。他身材壮实，但脸上带着多年的市井亲和。见林锐上前，他笑了笑，主动伸手道：“新队长吧？你好，周建军，莲花社区片警。”

    林锐握了握手：“周师傅，您最清楚情况？”

    “对。”周建军点了根快燃尽的香烟，语气里带着几分烟火气和老道，“独居老人，这几年身体还不错。平时风雨无阻都出来扫雪，垃圾也亲自倒，这回可三天没见人影。邻居说她手机开不了机，家属联系不上——”

    “家属？”林锐追问。

    “就一个侄子，人早年都不在本地。这回我跟他电话，他说至少明天才能赶回来。”周建军一边说，一边透过门廊朝楼上伸了下头。

    王港低声和林锐耳语：“这种事咱技术流不好插手，要不要——”

    林锐微微摆手，示意他看着自己就好。

    三人踏着吱嘎作响的积雪上楼。楼道里光线冷清狭窄，墙角涂鸦还留着小孩子写的祝福，窗外寒气渗进每一寸空气。

    302室的门前，三户邻居正躲在走廊的另一头窃窃私语。门外厚雪被人踩乱，门缝间却无半点新鲜痕迹，正中央贴着一枚过期的燃气单据。

    “老人家平常习惯几点开门？”林锐问。

    “她晨起习惯很规律，七点多准时出来晾衣服，这三天一直没见。”最年长的女邻居回应。

    “家门一直反锁？”

    “对，没人见她有外出。”

    林锐点了点头，回身与周建军低声交流：“现在情况特殊，建议我们直接入门查看。”

    周建军却迟疑地摇头：“林队，我们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是先等家属，边联系边观察。万一老人外出了，咱破门责任可大了。”

    林锐语气却极为坚定：“三天失联，这天气出事概率极高。抢救独居老人，先人一步，有任何意外不能等待。警方的职责，是在安全面前，优先行动。”

    几位邻居也连连附和：“我们真怕出事，周师傅，别再等了！”

    王港也附和道：“根据相关规定，这种情况现场表决同意就可以备案破门。”

    周建军眉头紧锁，最后还是默许，念叨一句：“你做队长你拿主意吧。”

    “王港，工具！”

    王港蹲下，三下五除二就操作开门工具。门锁陈旧但型号较老，并未设置复杂防盗设置。

    “各位请让开点，小心。”林锐沉声指挥。

    门锁应声而开，厚重的铁门缓缓推开了一条缝。

    “张阿姨！”周建军抬高声音喊了一句，但屋内只有压抑的静默。

    林锐率先踏入屋内。灯未开，但踱出的雪光反照着屋里的一切：干净的地砖，摆正的沙发，茶几上的报纸，还有墙角的半截竹帚。空气里有老人房间特有的药水和青草气味。王港紧随其后，习惯性地轻声喊了两句“张阿姨”，屋里一片回声。

    几秒后，周建军打开了玄关灯，全屋亮起。

    客厅、卧室、厨房、阳台，所有房门半掩。林锐逐一走看，每一个角落，他的目光都格外沉静。

    可是——

    “没有人。”王港小声确认。

    “谁都没见到？”周建军也反复唤着，小心地推开洗手间和阳台的门，目光警觉地扫了一圈，“她真的……不在。”

    林锐眉头第一次皱起。这房子被仔细规整过，家用电器都在处，卧室的床单被褥没任何异样，厨房灶台的煤气关着，核桃壳还搁在炉台边。生活气息还在，可屋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门外的雪花还在飘，走廊里邻居们的脚步声远远传来又渐渐隐没。

    空气仿佛凝固。屋内的沉静与外头席卷而来的雪夜形成了一道冰冷的屏障。三人站在堂屋中央，没有人说话。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呼吸声和雪夜的静谧，仿佛这几天一切都根本没有发生过。

    灯光下的林锐脸色凝重，他和王港、周建军交换了一下目光。

    屋子很小，视线一览无余。

    张桂兰，独居老人，三天未归，家门反锁，雪夜无人——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整个案件，突然间显得莫名其妙。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林锐回身，再重重地将门打开一丝缝隙——外面雪花还在飘落，而老人，和她所有的痕迹，都仿佛被这雪夜无声地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