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文的印象中，齐久一直是一个安静的怪小孩。他会在大家讨论问题的时候莫名其妙地伤心，又会在某人说了一句话的时候突然开心。更重要的是，这个怪小孩分明是一个充满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狂徒，却有一个敏感自卑的内心世界。所以欧文对齐久一直很好奇……

    落日熔金，暮色渐渐爬满天空。街道上的花灯次第亮起，公园里早早缠在树上的灯串让深冬的枯枝焕发出别样的光彩。万里河山，火树银花，蔚为壮观。

    欧文蹲在一棵粗壮的悬铃木上，两侧肋下鼓鼓囊囊的，看起来塞满了东西，背上的碳纤维琴盒表面纵横交错着十几道冷兵器留下来的痕迹。在深冬的黑夜里，这个奇怪的欧洲人看起来像极了刚从监狱里跑出来的重刑犯。

    悬铃木旁边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隔离出一片三层楼的老房子，那是乌狮城最大的养老院。也是欧文和齐久此次任务的目的地。

    欧文躲在树上，正好能从窗户里看见离他最近的五号楼最西侧的房间。而齐久也早已扮作暖气维修人员，混进了养老院。

    “齐久，目标在五号楼三层的最西侧房间里，我正盯着他，你到位了吗？”欧文压低声音冲着领子里藏的麦克风问话。

    “我还没到位，你先等等，这是华国，你不要动枪，否则会给咱们招来麻烦的！”一身灰色工作服的齐久正趴在一群和蔼可亲的老奶奶面前，努力替她们够到掉进沙发底下的遥控器。

    欧文听见齐久的提醒，不甘心地撇了撇嘴，但还是把两肋皮套里插着的手枪保险合上了。这个任务是龙女直接联系欧文的，如果他搞出来太大动静，可没人替他挡那姑娘的怒火。

    “我到了，五分钟之后你动手。”齐久悄悄走上五号楼三层。从楼梯口开始，他每隔一米留下一截白蜡木树枝。这是齐久的天赋，他能令白蜡木成为棋子，在棋子围成的闭环空间里创造出一个虚数空间。在这个虚数空间里，一切事物与景象都以虚数界限为原点，跟现实的实数空间相呼应，但是普通人类却并不会被虚数界限折射衍化。换句话说，在虚数空间里能出现的生物，要么是欧文和齐久这样的不朽族，要么是半身半人的龙女山鬼族类，要么就是不朽族的目标——已经堕落为神罚之族的恶魔。

    突然，欧文看见目标房间冒出骇人的火光，看来目标已经准备突围了。

    “齐久，快，那只Jinn正在创造火焰幻影，再不快点就要招来消防员了！”欧文从树上直接跳进围栏里面，一边朝五号楼狂奔，一边从琴盒里抽出长剑。

    齐久也放弃隐藏脚步声，从楼道里快速奔向最西侧房间。

    “局布好了，目标房间半径三十米内，你随便发挥吧！”在欧文从小楼外攀进目标房间的最后一刻，齐久也设置好了虚数界限，只不过他习惯跟自己的转化者一样，称界限内的虚数空间为“局”。

    欧文长剑呼啸而出，深灰色的剑身带起凌厉的寒光，直接斩破了Jinn的火焰幻影。老旧的房间渐渐恢复原样，璀璨的深红色烈焰沿着斑驳陆离的四壁逐渐缩回一张椅子底下，椅子上坐了个带着兜帽的佝偻男人。

    欧文站在窗台上，琴盒被他随手扔到楼下，手中只握了一柄漂亮的德意志焰形剑。只是这把剑比市面上现存的所有焰形剑都要厚实，看上去更像一把没来得及开刃的剑胚。

    椅子上的兜帽男人缓缓站起，胸椎依旧弯曲，看起来像是直不起腰的耄耋老人，双手却勾成鹰爪状，每一根手指都包裹着一圈诡异的深蓝色火焰。男人仔细端详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这把焰形剑的传说，用沙哑的声音询问欧文：“塞巴斯蒂安跟你是什么关系？”

    欧文在男人的注视下，抬起焰形剑，双脚发力，整个人如同扑食的猎豹一般刺向男人的胸口：“想知道吗？去冥府问命运女神吧！”

    谁知男人看似老态龙钟，实则机敏迅捷，在焰形剑刺进胸口的前一刻，轻轻闪身避过。欧文一剑砍碎了男人方才坐的椅子，实数世界里，这把椅子也随着虚数空间中镜像的破碎而四分五裂。齐久靠在门口，一边控制白蜡树枝维系局，一边紧张地替欧文放风。

    男人趁欧文挥剑转身之际，贴近他身侧，双手齐发，如同十支短刀一般瞬间撕开欧文的胸肌和背肌。

    欧文吃痛，右手奋力刺进男人的大腿，左手同时伸进皮衣，掏出手枪，开保险、上膛、击发一气呵成，三颗达姆弹打进男人的肩膀。

    空间外的齐久暗道不好，虽然欧文用的是勃朗宁巴克马克系列.22手枪，还加装了最顶级的消音器。可是虚数空间里的一个点，折射到实数空间里就是一个面。刚刚的枪声折射到现实中，不亚于在房间里启动一台老旧拖拉机的噪音。

    不过局里的欧文可没空管那么多了，这个男人比他见过的所有Jinn力量都要大，方才的贴身一击欧文断了四根肋骨。

    “看来你不仅仅是一只Jinn，我轻敌了。”欧文以剑为杖，勉强站起身来，他的真皮外套已经碎成十几根布条了。

    男人嗤笑，手指周围的火焰更盛，掌心两簇烈焰幻化为刀剑，再次扑向欧文。

    “不过我再轻敌你也不是我的对手！”欧文把枪插回肋下，全身如华尔兹舞步似的轻旋，焰形剑随着他手臂的摆动刺出一张剑网，笼罩了男人的全身。

    男人大惊，他没想到高大健壮的欧文能使出如此轻盈的剑术，回避不及，竟然直接被削断了整条右臂。欧文趁热打铁，闪身到男人身后，焰形剑如同热刀划过黄油一般，竟然毫无阻力地将男人拦腰斩断。

    欧文用日本刀术的血振抖落剑上附着的咖啡色粘稠液体，将剑收回身后，蹲下来掀开了男人的兜帽。在看清男人面容的刹那间，欧文忍不住惊呼。

    齐久听见里面打斗声停息了，推门走进房间。一进屋他就看见欧文蹲在目标人物的旁边，用手机三百六十度给那男人拍照。

    “你在做什么？”齐久不解。

    “你来看看！”欧文让出位置，招呼齐久过去，“山鬼的情报一点都没错，他是Jinn和海怪斯库拉交媾产生的。恐怕是咱们的情报太老旧了。”

    齐久一愣，随即掏出强光手电仔细观察男人的面庞。只见男人的脸像是两颗头颅强行拼在一起似的，以眉心和人中两点画线，男人左半边脸虽然已布满皱纹，但仍能看出来有很明显的中东人特征，络腮胡从下巴一路延伸到耳垂。可男人的右半边脸却是欧罗巴人种地中海类型的长相，眉眼深邃，皮肤白皙，没有一丝褶皱，单看右半边脸，说他年仅十八齐久都信。男人的头顶没有毛发，只有细密的鳞片，强光手电照上去，波光粼粼，像是带了一顶漂亮的银白色蛇皮帽子。

    “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像是弗兰肯斯坦博士制造出的人形怪物！”齐久被男人的面庞吓了一跳，一不小心踩到了他的手。男人发出几声呻吟，他还没有彻底死去。

    欧文把焰形剑展示给齐久。波浪形的剑身上布满了擦拭痕迹，咖啡色的浓稠液体像是有生命一样在侵吞刚刚擦出的深灰色区域，乍看上去像极了电影里吞食人类的恶心丧尸怪物。

    “按理说Jinn族类生物的血液中富含硫和碳，看上去应该是流动性较强的黄绿色，但他的血液很粘稠，而且是咖啡色的。我猜应该是海怪斯库拉跟Jinn的基因各占一半，没有任何一方表达出基因强势而导致的。”欧文掏出打火机，在剑身下方稍稍一燎，整个剑身仿佛浸满了煤油的火炬，顷刻间被点燃。火焰燃烧过的地方，慢慢展现出焰形剑原本的深灰色。

    齐久借剑上的火焰看清了男人头皮的状况。他根本不是戴了什么蛇皮帽子，那些鳞片是从他的肉里一片一片长出来的。

    “所以他的头皮表现出蛇鳞特征，应该是因为海怪斯库拉的DNA里携带了太古怪物的基因？”齐久从后腰抽出匕首，一刀彻底结束了男人的痛苦。

    欧文把打火机递给齐久，从窗户跳了出去：“我感觉有山鬼来了。我去找她们，尽快收拾好残局。现在已经是八点三十六分了，有些老人们该回屋睡觉了。”

    齐久学着欧文的样子点燃匕首上的液体，猛然想起一件事——既然这家伙是图书馆里不曾记录过得杂交生物，那欧文是怎么精确把握他的弱点，一剑斩断他的呢？

    奈何着急收工的某人跑得太快，齐久探头往外看时，欧文已经站回了刚开始藏身的树上。

    齐久用一个黑色厚塑胶裹尸袋装好男人的尸体，正在发愁屋里地板和墙壁上的咖啡色血液该怎么处理时，一道清丽的身影出现在窗口。那是一位身穿白底泼墨图案旗袍的美人。

    齐久连忙绅士地横伸手臂，让美人扶着他进屋。

    “你就是齐久吧！我跟关云明是老朋友了，你可以叫我舒云。”美人冲齐久露出一个灿烂而温柔的微笑，“对了，你熟悉的雁影是我姐姐。”

    齐久望着美人精致的面孔，看出神了。说起来也不怪齐久孟浪，舒云即便在一种女仙里，也属于顶级美人。精致的脸蛋是恰到好处的三庭五眼，鼻如悬胆，口似朱樱，笑起来如春波融雪，甚是惊艳。

    舒云见齐久盯着自己发呆，不禁笑得更灿烂了：“你的转化者当年第一次见我也是这个表情。”

    齐久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挠了挠额角，指着满室残局说道：“破损之处得麻烦你修补了。”

    舒云摆摆手，示意齐久不必客气，便将双手贴到墙壁上。不一会，墙面上泛出一层砖红色。这层砖红色像是有生命般吞噬掉了咖啡色的血迹，又凝结成新的砖土，自动补入长剑划出的痕迹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四面墙便已恢复如初，仿佛屋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交手一般。

    舒云见墙壁已经修复好，长呼一口气，又蹲下来如法炮制地修复地面。

    齐久站在一边，惊诧于舒云的神奇力量。

    “按照你们不朽族的话说，我是华国神话中的山鬼，相当于拥有古希腊传说中山谷宁芙、森林宁芙和泉水宁芙的力量。不同的是宁芙们力量虽然单一，却几乎没有使用范围。而我们山鬼使用范围局限性很大。或许这也跟你们探寻的神赐血脉有关。”舒云修复完整间屋子，扶着窗台大口喘气，方才红润的脸蛋也透出几分苍白。

    齐久扛起裹尸袋，扔到楼下，转头对舒云说：“接下来交给我吧！你从窗户离开。”

    “你要记得接下来一段时间关注这间养老院的异装，我感觉这里还有什么东西！”舒云拍拍齐久的肩膀，跳下窗台。

    还有东西？齐久隐约感到自己进养老院时，在主楼的活动室看到了什么，但他当时只以为是目标人物栖居养老院带来的影响，没有注意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欧文这边刚跳上悬铃木，迎面撞上了两道修长窈窕的身影，惊得他差点又掉下去，定睛一看正是霁兰和舒云。

    霁兰见欧文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定是张扬行事了，摆摆头示意舒云先过去收拾残局，转身揪住欧文衣领：“你是不是开抢了？”

    欧文缩缩脑袋，霁兰是龙女，龙族本身脾气暴，霁兰又是龙族里出了名的暴脾气，要是让她知道自己不但开枪了，还差点一剑劈断楼板，她非得找图书馆再让自己接受半年的行为管理培训不可。

    “你别急呀，先来看看今晚这个生物的照片，我保证你绝对想不到。”欧文露出贱兮兮的微笑，递上手机。

    霁兰接过手机，一点点仔细查看里面的相片。不得不说欧文是真的很会拍照，每一张照片都能清晰地看到细节也就罢了，还都符合构图美学。

    翻到男人头顶鳞片的细节照时，霁兰突然想到曾经见过的一副中世纪斯拉夫人的羊皮图。图上用昂贵的矿物颜料绘制了一条牙齿奇长，嘴裂极大，身体却异常细小的爬行动物。那动物看起来像蛇，但有四只小爪子，说像蜥蜴，却长着蛇脑袋。更关键的是，图上用金粉、绿松石粉和青金石粉详细勾勒了它的身体。即便绘图人笔法生涩，霁兰依然能确定，今天这张照片中的鳞甲跟那个奇怪生物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见过这种情况吗？”欧文察觉到霁兰在努力回想着什么。

    “我……”霁兰刚刚张口回答，就听见养老院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一头悲愤的大象在绝望地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