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好儿子，还不快带爹到凉快地。”

    周宇这一开嗓，街坊邻居便赶紧把腾出来晒的家当往反方向挪了挪，生怕惹到这尊大佛。

    周宇的儿子叫赵三狗，是个流浪儿，吃百家饭长大。他嘟着张小脸，不情愿极了。但本着“孝”，还是乖乖听自己便宜干爹的话。

    莲乡虽深居内陆，但有湖、有河，颇有江南之味。正午阳光却依旧炎热，周宇刚招呼自己的干儿子扶自己到胭脂铺门口的空地上坐好，就听到了集市口的喧闹声。

    周宇虽然看不到，但是生理上的残疾并没有断绝他浓重的好奇心：“狗子，去，帮爹看看那边怎么回事。”

    “我不去，你这个人瞎着就瞎着，多管闲事干什么！”

    “你这小兔崽子，居然还敢骂起你爹我来！”周宇不像是生气，但是手上的动作是不虚的，直接扭过赵三狗的耳朵，疼得赵三狗直求饶。

    没想到动静引来了胭脂铺的老板娘柔娘，柔娘从店里走出来，笑容里带了三份娇俏，藏了七分不屑：“没想到是莲乡一霸周宇周小爷啊，怎么教训小辈都教训到我们店门口了？”

    “柔姨救我！周瞎子要把我耳朵弄下来了！”赵三狗看到柔娘出面就极力挣扎，试图挣脱周宇的禁锢，无果，于是两眼泪汪汪向柔娘求救。

    好心肠的柔娘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她语气加重：“还不把手放下来，弄聋了狗娃，谁还愿意给你养老送终！”

    柔娘本来就长得贵气，远山眉一挑，丹凤眼一敛，便是风情万种，可是她面对的是全莲乡最厚脸皮的瞎子周宇。

    只见周宇松了手，似是惬意地笑了笑：“我把三狗弄坏了，当然就是爬你们家老爷子的床，然后让你们家老爷子给我养老送终。”

    闻此言，柔娘气得脸都涨红了，她那被好颜色迷了眼的当家人，可是好几次当着她的面和周瞎子纠缠不清。私底下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柔娘不知道，可是街坊里的传言，可是把柔娘气得要和当家人和离。当家人好说歹说才把柔娘哄了下来，没想到周宇这厮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正中一击。

    周宇这个人渣，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了。当时他浑身是血地出现在莲乡附近的时候，就是因为脸长得标致，才被樵夫家二姑捡了回来，倘若周宇是个歪瓜裂枣的容貌，可能早就死于野狼腹中。

    只要周宇不说话，将自己收拾得妥贴一些，就是翩翩君子君子，别说流落街头了，也许周宇早就能在莲乡安家立业，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可惜事与愿违，总之周宇的出现，让这里闭塞的村民们明白了什么叫活生生的不要脸。

    成功气走了柔娘之后，赵三狗也跑得无影无踪，周宇感叹了自己的命途多舛，然后杵着根棍子坐在胭脂铺的门口调戏过往的姑娘，弄得胭脂铺门口门可罗雀。

    旁边卖包子的翠花大嫂看着周宇的所作所为，摇了摇头：“这个周宇就是有纨绔的性子，却没有纨绔的命啊。”

    三狗打听回来，原来是猪肉李带了个人回莲乡。周宇不感兴趣，缩成一团在胭脂铺门口打瞌睡，没错，就是为了恶心柔娘。

    猪肉李最近很烦恼，自家孩子平时乖巧懂事，可不知为何从某日起总是深夜啼哭，找了村里许多大夫都没用，弄得自家人和街坊邻居都睡不好觉。

    他运气好，认识邻村的一个书生，书生曾受惠于一个云游道士，听闻猪肉李最近备受困扰，于是找来了这个道行高深的道长，来解决小孩夜啼的毛病。

    当看到这个一念道长的第一瞬间，一向自诩骁勇无双的猪肉李差点撒腿就跑。因为这个一念道长真的是长得太吓人了，几乎半张脸上都是刀划过的伤痕。猪肉李怀疑自家小庄看到这个道长后绝对不会再夜啼，有可能已经变成了小儿痴呆，吓的。

    在书生的再三保证下，猪肉李抱着试试的心态，把一念道长带回了莲乡。

    “道长，再往前，那大槐树下便是俺家了。”

    道长傅书异微微颔首，表示了解，一抬头却发现前路已被堵住。

    傅书异发现自己顶着这张不同寻常的脸，无论是在哪里都会引起轰动，他看着眼前这些把他堵在集市里头却吓得倒吸口气的村民，说：“贫道是清闲观的道士一念，脸上的刀痕是从前路见不平时被歹徒划伤的，各位毋须害怕。”

    “你……真是人，不是鬼？”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老人颤巍巍地开口，眼中满是恐惧，是不相信。

    旁边的猪肉李虽然也觉得一念道长的确长得吓人了点，但是经过相处之后，他真的觉得道长是一个好道士，于是他为道长打抱不平：“不就是长得吓人了点嘛，你们看村口周瞎子，好看得和天上神仙似的，不也就是一个流氓胚子！”

    众人仿佛被一棒子打醒，纷纷表示在理，是自己太肤浅了，以貌取人。人群散去之后，猪肉李带着路，不好意思地对傅书异说：“实在是太抱歉了，俺们莲乡的人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

    “无妨。”傅书异微微摇了摇头，就偏头看着莲乡恍若江南的风光，目光触及一个蹲在街角的乞丐一样的人，他心中一动：“李施主，稍等贫道片刻。”

    他从布包中拿出几个铜板，信步走到那人跟前，将铜板轻轻放在地上。

    铜板落地的叮当声激起了周宇的注意，周宇猛地抬起头，震惊极了，居然有人敢把小爷我当乞丐？他气得不打一处来，直接拿起手中的棍子就往那人身上打。

    傅书异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地方以这种形式遇到曾经恣意风流的周小侯爷，正失神就被周宇狠打了一棍。周宇还想再来一棍，结果被猪肉李拦下了。

    “一念道长，这不是叫花子，这是俺们莲乡的小霸王啊，你惹他干嘛，别和瞎子计较。”说完就要拉着傅书异走。

    傅书异感觉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个激灵，没想到昔日鼻子往天上长，目中无人到了极致的周宇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深深出了一口气，他在生死边界沉浮这么些年，总算遇到了那么一件称得上惊喜的事情。可是他却没有半分高兴。

    “这个新来的，过分，真是过分！”

    过了好一会，周宇还是气得牙痒痒，赵三狗突然跑来，笑得八颗牙晶晶亮：“破烂干爹！你知道吗，猪肉李家小胖子，那个李小庄——他撞鬼啦！”

    撞鬼？这可有意思了！周宇在莲乡闲得慌，每天的最大的爱好就是凑热闹，他拿棍子锤了几下地：“狗子，来扶爹去看看！”

    原来赵三狗看到猪肉李带了个生人进莲乡，于是就跟着他们进了猪肉李家，没想到那个长得凶神恶煞的道长一看到李小庄就变了脸色，说李小庄被厉鬼附身了。那还得了，赵三狗就赶紧跑回来找他这个干爹，让周宇也去看看好戏。

    还没到猪肉李家门口，周宇就发现不对，这地方阴气忒重了，可偏偏路过猪肉李家的时候并没有这种情况，他拧紧了眉头，李小庄那个小胖子估计是真的倒霉撞鬼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听到闹鬼，猪肉李那个小破屋子就被挤了个水泄不通。周宇骂咧咧地开口：“都给我让让，我周半仙要进来！”

    是啊，周宇这小子平时调戏姑娘之余还挂名算命，尽管并没有人会让他算命，但他依然自称周半仙。

    周宇浑然不知自己差点被众人鄙视的眼神贯穿，自顾自地说：“狗子，来帮我带到那个道长旁边，咱去瞅瞅。”

    “这鬼没法驱。”傅书异冷冷地看着作妖的周宇，“真正的鬼并不在他身上。”

    周宇吓了一跳，感觉这个道士的声音很是耳熟，但是他对这种冷若冰霜的道士实在是没有印象：“啊……那在哪里呀？我感觉这附近阴气很重，应该就在这附近。”

    傅书异拿拂尘指了指后屋方向：“这鬼只是寄了一缕鬼气在李小庄身上，倘若不予理会，这鬼也许会彻底附身在李小庄身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鬼还在那儿。”

    猪肉李闻言慌了，他跪下来拉着傅书异的衣服，泪流满面：“道长一定要救救俺们小庄，李家子嗣艰难，俺老来得子，就那么一根独苗。”

    傅书异将猪肉李扶起来，将他的手掌翻过来，细细看了一遍：“你夫人是不是为你生了五个儿子，只余李小庄一个儿子，其他的都早夭了？”

    “道长真是神了，俺内人的确给俺生了五个儿子，四个早夭。”猪肉李突然明白了什么，“难道俺儿子早夭的事情还有隐情？”

    傅书异不答，看了眼前眼神空洞，但是面部表情十分丰富的周宇一眼，问道：“后屋那个方向那边有什么？”

    “后面是凤宅，已经废弃了好几十年了。”

    “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也没有人出来。”

    “那地方早就没人住了。”

    街坊邻居叽叽喳喳，弄得周宇耳朵疼，他试探着拉了拉傅书异的袖子：“道长，驱鬼带上我呗！”

    看着明显带着调笑的表情，傅书异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的周宇，听到他说着：“你要去哪里，带上我呗！”

    回过神来，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你眼睛看不到，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