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病故的？”

    柳善月求知的神情认真而专注，但脚下慢慢远离书桌的动作，还是暴露了她企图逃避学习的事实。

    习字实在是太累了，她准备借着听故事的功夫吃上些点心，再配壶热茶。

    啧啧啧，美滋滋。

    “目前来看，是这样没错。”许青山提着后脖颈将人按回座位上，抽走皱巴巴的字纸，示意她继续：“你不是总说屋内有股子晦气味道吗？那便是药香。”

    桌案前的人左扭右挪的十分不安生，可见是烦极了这枯燥的活计。怎料许青山一贯纵容于她，这会儿却硬起了心肠，对那皱起的小脸视而不见，只时不时指点几处错误。

    柳善月叛逆起来，故意把她那笔丑字写的又宽又大，一张纸上不过三五字，她今日还要写七张才算完。

    “所以只要查清父母亡故的真相，你便能甘心了吧。”她抬起头看过来，脸上斑驳的墨迹被胡乱抹开，配合着眼里浓重的怨气，倒有三分可爱七分像鬼。

    许青山笑着为她擦去脸上污迹，点头称是。

    柳善月满意的埋头继续同文字作战，确认她没有注意自己后，许青山的视线越过她落在花架上，神色莫名的出神许久。

    是夜，许青山合起手上的杂记，确认柳善月已经睡熟，罕见的动用鬼力闪身出现在月色铺满的中庭。

    “我这个已故之人如此不平静，那你们便陪我热闹热闹吧。”

    自阿月到来之后，他便再没有滋扰过生人。然而随着入枯木之境的次数增多，他心中戾气愈发不平，好几次都险些在阿月面前发作。现下夜深人静他却思绪翻涌，父母低矮坟前的荒草、旧时亲友的鄙夷神色轮番在眼前浮现，想要强行按下也是万万不能了。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李展。

    黄土松散、房屋破败，大风一过水缸里、饭碗里浮起一层沙。许青山环顾四周，没有想到李氏家主的梦境之中，会是如此的贫寒光景。

    “当家的，吃饭了。”挡风的草帘被掀起，面色灰黄的年轻女人端碗走进，身后还跟着个瘦小的孩童。

    按说那女人虽然皮肤有些黯淡粗糙，可身量匀称、五官得宜，若生在殷实人家，想来也是个小家碧玉。然而李展一见此人反应极大，仓皇间一跃而起，几乎将摇摇晃晃的破桌子掀翻。

    这倒是有趣。

    女人不解的停在原地，倒是身后的小男孩儿吧嗒吧嗒的跑上来，一把搂住李展的腿，仰着酷似母亲的小脸连声叫爹爹。

    “你……你放开我！”李展面如金纸，僵直了半晌方才出声：“不要来找我！”

    说到后面声音又尖又利，哆嗦着腿竟然想要将男孩儿踹开。那小孩子也怪，脑袋大身子小，显然是顿顿吃不饱的样子，力气却极大，扒在李展腿上被抡得离了地也死死不松手。

    “当家的，你是在做什么？！”门口的女人尖叫一声冲过来，伸过来想要救下孩子的手上，指甲暴长到三寸余长。再看那张营养不良的脸，已然变得灰白肿胀，眼皮和嘴唇溃烂殆尽，头发凌乱的还在滴水。

    女人将孩子抱在怀中，这么一会功夫，原本瘦巴巴的男孩儿也迅速膨胀起来，白白胖胖的仍伸手要李展抱他。

    很快桌子又被扶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围坐着吃饭，白白胖胖的母子此刻看来同发福过的李展更加相配，只是不知何时就会涨到极致，炸得人满头满脸。

    许青山对这个梦十分满意，因此他只是略使小术，确认李展睡的足够久便离开了。

    接下来便是背弃主家的铺面掌柜、落井下石的竞争对手、抢占了父母墓地的族中远亲，贪财的叫他金钱化粪土，好色的让他红粉变骷髅。大半夜忙下来，许青山自觉心情平复了许多，便准备收拾今夜的最后一人。

    “哄骗我的阿月替你女儿，林老爷当真是好成算。”

    他回忆着林府的方向即将入梦之际，不防身后传来一声软绵绵的呢喃：“山山你在做什么？”

    这小祖宗怎么醒了？！

    许青山有心就此打住，谎称自己是在赏月，可箭已在弦上，他还是在柳善月错愕的眼神中被吸走了心神。

    “你……你是谁？”

    怯生生的问话在身后响起，绣床上的姑娘正握着剪刀瑟瑟发抖。他没搭话反而扫视了一圈，屋内陈设雅致色调娇艳，应当是女子闺阁。

    想来是刚刚阿月那一问搅乱了心神，竟然跑到林妙月的梦中来了。

    许青山观察周围的同时，林妙月也悄咪咪的打量着他，越看越觉得公子如玉、清冷端方，不觉间已然放下伤害不高的绣花小剪，理了理鬓发再次发问：“公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若在平时，林家姑娘是断不会表现的如此孟浪，然而此番身在梦中不觉放下防备，只怕错过良缘一生抱憾，哪里顾得上什么闺秀教养。

    本来对林家人就没什么好印象，只是碍于林妙月一届女流才没有打算追究，如今见她这矫揉勾搭的做派，许青山心下更是鄙夷，面上也愈发冷峻。

    没有阿月漂亮、也不如她性子直率可爱，除了名字里有一个字重复，其他样样都平庸俗气至极。

    林妙月见这神仙一样的公子并不答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也觉得有些羞赧的揉着衣角，然而还不等她鼓足勇气第三次发问，眼前人矜持的颔首后已翩然离去。

    鹌鹑一样的小娘子最吃高冷骄矜这一套，林妙月醒来就去找林夫人说了此事，末了还央求母亲替自己扫听扫听，城中可有这样一号公子。

    林夫人疼惜女儿，虽然觉得此事荒谬，却也应承下来，待林老爷议事回府后就向他转述了此人样貌特征，孰料他越听脸色越差，额上也见了冷汗。

    他还说为何其他人都被梦魇滋扰惊魂，只有自己一夜好眠，原是那腌臜东西跑去勾搭了自家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