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逛完街后，柳善月就一直被压在许府吃饭、读书、睡觉、给许青山蹭灵力再反蹭神力，这下听说又能出门自然喜不自胜。

    然而笑容还没完全展开，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皱起一张脸小声嘀咕道：“哪有这么早就给自己准备后事的……”

    “不早了，”许青山讶异之后又欣慰的摸了摸她的头：“我是早该入土为安的一缕幽魂，能侥幸流连世间为自家谋一个清白，又能与阿月相守这些时日，已经是偷来的福气。”

    又有几人能得此机缘，亲手为自己的未亡人安排后路呢。

    柳善月心里更不是滋味，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自己盘算很久的事情：“我想过了，上神交代收服的对象应当最是邪恶暴虐不过，我也是初初化形此前从未出山，或许咱们都认错了人……”你也不一定落得魂魄无收的下场。

    认错了吗？初次听闻姓名时的灵魂悸动不是假的，相处几日自然而然的照拂之心也从未有过，近来他甚至还偶尔会做梦、醒来后愈发确定她就是自己生前死后的梦中人。

    而那诡谲怪异的枯木之境从未听阿月说起过，想来也非等闲之辈可入，自己却能与之顺利交融，想来与之颇具渊源。

    “错了也没关系，”他还是决定为阿月安心：“我愿意照顾你的心是真的，你能助我修习、看顾我不行差踏错也是真的，就当仙子行走世间多行善事，帮帮我这可怜的冤魂好了。”

    只是帮助山山消解冤仇这种说辞轻巧的多，柳善月很快便接受下来，甚至多次催促许青山加紧修炼、多吸灵力，读书习字也不再懈怠，誓要做有文化、有理想的上进小仙，争取日后明辨是非不再上当受骗。

    可以的话，争取能骗过奸诈狡猾的修罗鬼王才行！

    柳善月难得热血，却是苦了许青山。每每吸收灵力之时都没了进入枯木境的借口，偏生阿月还兴致勃勃的等着听自己讲述又恢复了多少记忆。

    但凡用药须得君臣相辅，可他现在是日日同臣子一处，补的灵台清明魂体壮硕，见不到主君也是无用啊。

    苦苦思索许久，他终于得出了法子，心中暗道一声‘抱歉’，又开启了忽悠大业——

    “阿月最近可是身重神疲，总是渴睡？”

    柳善月打着哈欠的嘴巴一下子合上，点头如啄米道：“对的对的，山山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许青山当然知道，近日他刻意把功课换的艰难晦涩，这样炎热的天气下还要耗费心神，任谁都忍不住打瞌睡。强压下笑意，他煞有介事道：“我也是偶然想起，那仙器既有植物之形，想来也需日照风吹，若是寄居在识海中不见天日，定要吸收周遭能量，自然会累得阿月耗费甚多。”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柳善月急忙召出神脉丢在桌上，这可是修罗王的残躯，自己整个神魂给他吞下去，也不会打一个饱嗝，幸好山山机智才保住了她的树命。

    “山山你真是大大的好鬼。”

    许青山挪开花架上的空盆，将那盆枯木在上面安置好，还煞有介事的取了水来淋在上面：“阿月放心，仙器在我府上定然万无一失。”

    “我自是相信你的。”柳善月自书本中仰起头，笑容又甜又明媚。

    糟糕，阿月这样真是让鬼良心作痛。

    他取了案边的碟子，将饱满馥郁的葡萄剥了皮、去好籽递到柳善月嘴边：“阿月已经学了许久，要不歇歇？”

    这时令鲜果虽也不少，但西域来的葡萄属实难得，商队前脚送到李展府上，后脚就到了许家的案头。

    酸甜的果汁在口中爆开，柳善月眯起眼晴口齿不清的婉拒道：“多读书就能变得和山山一样聪明厉害，以后我就能保护你啦。”

    纵使心知肚明自己不会有什么以后，许青山还是被这番话感动得不轻，多汁的葡萄果肉也一颗接一颗往她嘴里送。

    柳善月眼珠一转，坏心眼的调笑道：“我前日读的书中有个祸国妖妃，也喜欢喂人吃葡萄，叫……叫什么来着？”

    “是妲己，”许青山取了帕子细细的擦手，“传言她是狐狸精化形，最是美艳不过。”

    被凉凉的眼风一扫，柳善月立马老实起来：“狐狸有什么好的，哪里比得上山山，生得好看又香喷喷~”

    这段时日许青山都是借助柳灵修炼，全身上下早就被柳树气息浸染个透，说他香可不就是夸自己嘛。

    此后又是一番笑闹暂且不提，当夜柳善月睡下之后，许青山便迫不及待的进入了枯木境中，因着鬼力积攒充足，这次他在里面呆了许久，直到晨光熹微只是方才退出。

    他并未在房内停留，拖着微微虚幻的躯体走入庭院，在廊桥前伫立许久，终于抬步向池心凉亭走去。

    母亲本是水乡人士，老家蒙灾方才逃难至此，婚后父亲便在庭中挖了大片水塘，临水布设回廊亭台，聊以慰藉她的思乡之情。

    幼时一家人时常在亭中垂钓赏荷、乘凉饮茶，凉风习习吹过、幔帐便如蝶翼翻飞，这些本是他记忆中中不可替代的美妙场景，却在死后成了他从不踏足的禁地，连看上一眼都会心生惧意。

    “究竟是为什么呢？”

    许青山临水而立、将斑驳的栏杆拍了又拍，突然举身赴池，满目残荷并无晃动，水面仍然折射出细碎的光，不见有半点涟漪荡开。　　

    明明当日的水花那样大，仿佛是积攒了小半生的月光，一并摔碎成尖锐的冰雪。

    温软宁静的池水包裹着灵魂，从下望去只能看到掌心大小的一片日光，许青山极力下潜，直到池底淤泥堆砌处都被他翻遍，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尸骸。

    呵，多么可笑，父母亲人、店铺产业、甚至是一具腐朽皮囊，他竟然一样都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