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怎么，仔细看了一下，觉得魏状元有点像一个人呢？”

    他抿了口茶，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是谁呢？朕要好好想一想。”

    好半晌，他才恍然，“哦，原来是朕的姐夫，顾将军啊。”

    他还特意将“姐夫”两个字，咬得极重。

    魏萧然不太懂为何皇上要在此刻提起这些。

    齐云鹤自顾自地，接着道，“顾将军很爱阿姐的。我记得啊，很久以前，他给阿姐送过一只橘白色的金毛狮子猫。阿姐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抱着。但谁知道出了意外，小猫死掉了。阿姐很难过，第二日就又抱回来了一只猫，和之前那只一模一样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可这只猫，一点都不乖巧，总是不喜欢阿姐碰它。阿姐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狠狠地饿了它三天，除了阿姐自己，谁都不能给这只猫喂东西吃。后来啊，这只猫和阿姐是最亲的。平常我想碰它一下都不行呢。”

    他直勾勾地盯着魏萧然，“朕觉得，其实有的时候，人和动物的区别并不大。魏状元觉得呢？”

    魏萧然沉默了。

    他自然听得懂皇上在说什么。

    但他没有相信。

    别人的耳朵眼睛，终究不是自己的。所有人说出的话，都不能够完全客观的呈现出一个人。

    他只是不明白，皇上明明是长公主的弟弟，为何这样？为何要说出这种话？让人听上去，就觉得长公主是个心机深沉的女子？

    为何要这样伤害长公主。

    齐云鹤觉得无趣，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魏萧然还是闷葫芦一个。

    没关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摆手，“行了，阿姐给朕布置的任务完成了。”

    算算时间，齐云鹤忽然玩味一笑，“你走吧，走之前不要忘记了再去长乐殿向阿姐告退。”

    他看似好意地提醒魏萧然。

    魏萧然沉默告退，安静地跟着侍女走向长乐殿。

    他确实有很多话想要和长公主说。

    比如谢谢她一直以来对他的信任，比如他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期望，到处做一个好官，再比如，说自己没有相信那些骂她的话……

    宫城外的风雪侵扰不到齐神秀。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端坐在四面透风的小花厅里。毛领裹着素白的小脸，澄澈又透明。像是玉雕成的仙人。

    阳光澄澈，花香扑鼻，各色花卉争奇斗艳，好似仙境。

    除了厅前那一片血红的地面和跪着的囚犯们。

    说是囚犯，其实仔细看去，那些是清晨伺候齐神秀的丫鬟们。

    不过半日时光，已经形容枯槁到认不出来的程度，雪白的囚服上全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们的嘴被捂住，四肢被捆着，只能颤抖着用眼神看着长公主。

    哪里是什么仙人，她是修罗！是凶神恶煞的修罗！！

    但没有人在意他们的想法，只有站着的岳楼，数着时间，片下他们身上的肉。

    鲜血流出，就立刻被一旁的小太监包扎好。

    保证让她们即便再痛，也没法晕过去或者死掉。

    齐神秀握着一根逗猫杆，正在逗猫。

    云胡在给她汇报长清殿内发生了什么。

    听见云胡的描述，她动作停下，“小鹤真的说了这些？”

    云胡点头。

    “手段稚嫩。”齐神秀评价了四个字。

    但过了一会，她放下逗猫棒，眉目沉思。

    “你说，小鹤这样能行吗？”她像是在问云胡，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小鹤是皇上，却连处置两千石粮食的魄力都没有。

    争对魏萧然的手段就能看出来，天真、愚蠢、激动、全无城府。

    齐神秀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教导过这个弟弟。

    但云胡没能理解齐神秀的意思，以为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讨厌魏状元。

    “依奴婢看，是陛下觉得魏状元抢了他在殿下心中的位置。”

    慵懒的橘猫打了个滚，见齐神秀不再陪它玩了，“喵”了一身，灵活地跳上她的膝头。

    齐神秀将它放下，橘猫却又一次跳了上来，她只好捏捏它的耳朵，熟练顺毛。

    齐神秀低头，看着在自己膝头上舒服打滚的猫咪，“可他总有一天要独立的。”

    云胡性格耿直，“奴婢觉得有李太傅在盯着呢，差不了的。”

    “李太傅有什么用？我倒是信了他，可你看看小鹤现在的样子，再看看他儿子李亨。”

    云胡将橘猫从殿下的手上接过，橘猫换了个姿势，窝在云胡的怀里，一动不动。

    但一只白色的波斯猫跑了过来，橘猫立刻窜了出去，撵着白猫跑。

    看着跑走的两只猫，齐神秀若有所思。

    “得要给小鹤换个太傅了。”

    “魏萧然……虽然脑子不灵光了点，但为人还算正直，学问也好。”

    只是，还要再多考察一下。

    云喜前来禀报，“魏公子求见。”

    齐神秀挑眉，想到谁谁就来了。

    魏萧然刚进入花厅，就被里面浓厚的血腥气熏了一停。

    他面色瞬间苍白。

    厅前的地面上，血迹蜿蜒。三四个浑身颤抖的小丫鬟跪在厅前。她们的手脚全部被绑了起来，身上到处是血迹。一个凶神恶煞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一柄小岛，站着她们身边。一旁的托盘上堆了厚厚的一层肉片。

    魏萧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何事？”

    长公主开口。她挥了挥手，示意岳楼带着人退下。

    她的声音偏冷，却又很脆。像是冬日的冰块碰撞。

    但魏萧然心思不再这上面。

    他看着长公主，对方像是毫无察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过分的地方，依然面色淡定地喝茶。

    身后隐隐约约又传出来婢女小声的抽泣和挣扎。

    他攥紧拳头，闭了闭眼，最后颓然叹气，松开拳头。

    “不知这几位婢女犯了什么错？要让长公主如此动怒？”

    这还是第一个敢和长公主如此说话的人。

    岳楼和云喜低着头，从来没有人敢质疑长公主的行为。

    齐神秀淡淡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茶碗。

    茶碗轻轻碰到檀木桌，发出响声。

    “她们惹了我了。”齐神秀轻声道。

    她从不解释，可这毕竟是小鹤之后的太傅，总是要稍微温和点的。

    魏萧然却是一震。

    惹到了。

    多么简单的理由。

    他忽然意识到，是他把长公主想善良了。长公主可能确实是赏识他不假，可这并不代表她面对所有人都像是面对自己！

    齐神秀又端起茶杯，“说吧，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她知晓小鹤刚才与魏萧然说了什么。

    若是这魏萧然真的一点局势都看不清，要在她面前搬弄小鹤的是非的话，那之前想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必要了。

    魏萧然深吸一口气，“微臣、微臣是来向长公主道谢的。”

    “道谢？”

    “微臣感谢长公主赏识！给了臣一个做官的机会，又愿意体恤臣的心情。”

    齐神秀却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但她已经被人夸了太多了，这京城里头的人，都是人精。见了面都是笑着的，背地里骂她的那些，她也都知道。

    魏萧然说的话好听，可声音一直在发抖，齐神秀忽然问道：“你怕不怕？”

    什么？

    魏萧然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还没清理干净的血迹。

    “微臣，怕。”

    怕得显而易见，他连声音都在发抖。

    魏萧然惨白着脸，“但是就像长公主说的那样。是她们触怒长公主在先。”

    他低下头，“但微臣私以为，惩罚也可不必这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齐神秀手里的喝茶的动作一顿。

    “你是在对本宫不满？”

    魏萧然连忙否认，“微臣不敢，只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难改，善莫大焉。长公主的举动本无错，但手段暴戾，并不是件好事。”

    齐神秀对魏萧然更满意了。这番话，希望他教育小鹤的时候也能这样。

    至于她自己？

    笑话！她能够从这一片尸山血海中走出来，靠的就是这些他们君子看不上的残忍手段。

    她站了起来。

    一片死寂。

    云喜已经做好准备让人将这顶撞长公主的人拖下去了。

    齐神秀走到魏萧然面前，开口，“说得不错，你有什么想要的？”

    她盯着魏萧然的眼睛，语气缓慢，像是在诱惑人许下他们最贪婪的心愿。

    魏萧然紧张起来，他涨红了脸颊，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本以为能劝一劝长公主就很好了，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收获！

    “微臣是想长丰县争取两千石粮食的救助。只要两千石，长丰县不少人能活命！”

    “这就是你的愿望？”

    魏萧然内心激动极了，他本来还没想好怎么向长公主开口。长公主之前一定是被小人给骗了！他提了一个这么大逆不道的建议，长公主不仅没有罚他，居然还愿意赏赐他！

    “这就是我的愿望！”当然，如果长公主可以变得更善良的话，就更好了。但这话他不敢说。

    长丰县？云胡心里默念，这不是长公主之前让岳楼查的地方吗。这状元还真就那么傻，听信了这种鬼话。长公主必不可能同意他的呀！这不是拿着国库胡闹吗？

    但齐神秀并没有开口拒绝魏萧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