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石粮食而已，如果魏萧然想要的话，不多。

    她缓缓走近魏萧然。

    近到魏萧然能够问道她身上浅淡的寒梅雪香。

    他能够看见齐神秀的眼睛，从她的瞳孔里看见紧张木讷的自己。

    齐神秀忽然伸出手，纤长的指尖从他的衣襟开始往下点。

    指尖的力道很小，透过冬衣，就只有酥麻，却让魏萧然的后背竖起一身冷汗。

    “殿、殿下……”

    齐神秀的指尖停在了他的胸口，隔着棉服，点了点他的心脏。

    “想要粮食？可以。拿你来换。”

    她贴近魏萧然的耳边呵气，“你答应我，不仅我能给长丰县提供两万石粮食。我还能让皇上下道圣旨，免了你离京。”

    她忽然退后两步，盯着他的眼睛。

    “给你高官厚禄，黄金万两，让你从此在朝堂上风头无量，想做什么做什么。”她的眼睛像是有魔力，诱惑着见到它的人坠入深渊。

    魏萧然感觉自己的心跳随着齐神秀的靠近一点点加快，噪如鼓点。

    可她的话让他如坠冰窖。

    什么叫做拿他来换。

    这、这不是让他以色侍人吗？

    “你长得和顾将军有点像呢。”皇上的话忽然在他的耳边响起。

    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她无聊时消遣的玩物吗？还是她失去未婚夫后的替代品？

    他的脑子乱得很，除了长公主拿他消遣的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什么叫做高官厚禄任他享用，这不是玩弄朝政吗？

    他浑身颤抖着，拳头攥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浑身无力。

    他以为，长公主是个能明辨是非的人。

    皇上肆意妄为，而长公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猛然向后大退两步，拉开和齐神秀的距离。

    瞬间远离了她身上的香味，他像是重新获得了空气，胸膛剧烈起伏。

    谁料，他的身后正是一张小巧的黄花梨枝木八角桌。

    他后退直接撞到了桌子上，桌面的瓷器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哧。”

    是长公主在轻笑。

    “我从来不会逼人，你会答应的。”

    她漆黑的瞳孔盯着魏萧然，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温柔的、亲近的、甜蜜的笑容，可魏萧然觉得，长公主像是一条巨蟒。

    巨蟒并不着急享用自己的猎物，它缠绕在猎物的身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猎物挣扎，直到最后猎物咽气。

    而他就是那只，做着无谓挣扎的猎物。

    “云喜，送魏状元出宫。”

    魏萧然沉默。

    “微臣告退。”

    他走出暖意笼罩的宫城，被冻了一个哆嗦。

    他抬起头，这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

    寒意席卷全身，让他清醒了一点。从那个温暖诡谲的世界，重新回到这寒冷的现实。

    目送着魏萧然的背景，齐神秀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平。

    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魏状元不日就要走了，就说本宫体恤他舟车劳顿，去给他送点路上用得着的吃喝物品。”

    她嘱咐云胡，“这事让云喜、不，你去，你亲自去办。”

    “另外，让岳楼照着那位县令的字迹，再写一封信，情况越惨越好。”

    就像她说的，魏萧然总是会答应她的。

    云胡不多问，安静退下。

    不过片刻，整整三匹马车，就从宫门出发，冒着渐起的风雪，直奔永安巷。

    魏萧然走回到魏宅时，太阳正落下最后一丝光线。

    这一趟进宫，发生了太多事情，他需要慢慢走着消化一下。

    然而，刚走到门口，就对上了云胡的视线。

    是长公主身边的侍女。

    ……

    云胡朝他行礼，“长公主知状元即将启程，特意命奴婢来送些能用的到的。”

    魏萧然抿唇，打开房门，让云胡进来。

    三匹马车停在云胡身后不远处。全都是四匹马拉着的大马车。样子看着简朴，只有细节处的金玉镶饰暗示着它的价值不斐。

    云胡带着一众太监进了门。

    她身后的太监们才刚将东西抬到一半，小院已经无处下脚了。

    云胡眨眨眼，这次是自己失策了，没想到魏萧然住得这么简陋。以往长公主给人赐下赏赐时，都是直接抬到库房里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魏萧然被这阵仗着实吓了一跳。

    王曼娘听着屋外吵闹，也走了出来。看了刚进门的儿子一眼，再看着被堆得满满的院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云胡见实在是放不下，叹了口气，转身又冲魏萧然行了个礼，表示自己的歉意。

    “这次是云胡考虑不周，请魏公子见谅。”

    她拍拍手，示意再次把箱子又搬回马车内。

    “这三辆马车和这些太监也一并赠给魏公子，听从公子吩咐。”

    “不，云胡姑娘，这些也太……”魏萧然脑子里被齐神秀搅得一团乱。

    他不想收。

    云胡板着一张脸，眸子黑白分明，“魏公子是想要拒绝长公主的好意吗？”

    魏萧然徒然张了张嘴，忽然想起了皇上嘴里的那只小猫，他若是不收，齐神秀自然是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收下。

    他捏紧拳头，冲云胡行了个礼，“微臣多谢长公主殿下。”

    云胡来的像一阵风。

    她走后，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门口三辆庞大的华丽马车，昭示这一切并不是梦。

    两人沉默了一会，王曼娘率先开口，“孩子，长公主……体恤你啊”。

    魏萧然垂眸，轻轻地“嗯”了一声。

    呵，体恤。

    只是对于猎物的怜悯罢了。

    “你要好好向长公主道谢啊。”王曼娘感慨道。

    她看了一眼长公主所赠的物品，从日常用具到古董字画，无一不名贵，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魏萧然点头答应，并没有告诉娘亲，像他这种品级极低的小官，无诏是不得入宫的。

    夜幕低垂，雪花大了起来。

    齐神秀寻了个水阁，宴请齐云鹤和肃亲王顾言烁。

    天寒，水阁有专门的工匠负责，保证水面不会结冰，更是要保证这里的温度适宜，植物能够生长。此刻的水面上，莲花许许荷叶绵绵。只有上面盖着的一层雪，昭示了真正的季节。

    莲花浮雪，是一种奇异的美。

    齐神秀静静坐着。

    齐云鹤倒是早早就来了，但直到饭菜已经热过一轮，顾言烁都没到。

    齐神秀早就有所预料，她挥挥手，云喜又一次热了饭菜。

    她开口，“小鹤，你若是饿了，就先吃吧。”

    “小烁还没来，我还是等他来吧，略等一会也没什么的。”

    他朝阿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齐云鹤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早就把顾言烁骂了个狗血喷头。

    顾言烁来了。

    却是满身酒气。

    他歪歪扭扭，面色通红，“微臣见、见过皇上，见过长公主。”

    齐神秀喜干净，闻不得这些，皱起眉头。

    齐云鹤见他这副死样子，“你！”

    “小鹤！”

    他被齐神秀叫住。

    齐神秀亲自提筷为顾言烁挟了一筷子樱桃虾。

    “既然来了，就好好吃顿饭吧。”

    顾言烁看着碗里的虾肉一眼，眼神闪过一丝讽刺，“多谢长公主好意，只可惜，微臣不吃虾。”

    齐云鹤摔了筷子。

    这人在说什么玩意！明明他最喜欢的菜就是樱桃虾！

    他正准备张口，齐神秀警告看了他一眼，他只好又愤愤不平地闭嘴。

    席面安静地过分。

    齐神秀开口，“小烁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要杀了我？”

    她的声音依旧那么温和，那么平静。

    就像是从没变过。

    齐云鹤一脸震惊地放下筷子，他觉得阿姐是不是搞错了？顾言烁怎么可能要杀了阿姐？

    “是我下的毒。”

    他刚想开口，顾言烁冷不丁就认下了这件事情。

    “我能问问原因吗？”齐神秀甚至朝着顾言烁露出一个笑容。

    一个顾言烁很熟悉的、温柔又美丽的笑。

    他忽然红了眼眶。

    那个时候，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那时，齐云鹤还是个没脑子的小皇子，兄长也没死，他和小秀姐姐还是那么恩爱。

    可是，小秀姐姐变了，她变的利欲熏心，残忍冷酷。自从小鹤登基后，他看着小秀姐姐一步步成长为现在这个他不认识的长公主，看着她杀了多少个和她政见不合的官员，看着她逐渐将小鹤架空。

    而他调查后才发现，兄长的死才不是意外。

    是长公主故意的！是她杀了兄长！

    顾言烁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什么小秀姐姐对他抱有歉意，一直放纵他。

    都是因为她是那个杀了兄长的凶手！

    不算齐云鹤这个本来就傻的人，他们一群人都被齐神秀给骗得团团转。

    他讽刺一笑，“这不是也没杀成么，怎么，小秀姐姐要治我的罪？”

    这次派人给齐神秀下毒，只不过是个试探。他就是要看看，齐神秀要怎么处理她们！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都凉了。

    齐神秀果然命人将她们杖杀了！

    毫无人性！毫无人性的魔鬼！

    顾言烁觉得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