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烁说笑了。”齐神秀平静遮掩过这个话题。

    “阿姐绝对不会伤害小烁的。”

    她双手交叠，左手摩挲到了右手背处的那块疤痕。

    那时宫变，她也受了伤。

    还好……

    齐云鹤看看阿姐，又看看顾言烁，一时间脑袋都有点宕机。

    这个世界有点太过魔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还没睡醒。

    齐云鹤像只幽魂一样离场。

    眼看着齐云鹤离开，顾言烁更是不想见到这个恶毒的女人，拂袖走了。

    一顿席面就这样不欢而散。

    齐神秀独自坐在席面旁，感觉自己满身都是疲惫。

    她照顾小鹤和小烁，可一个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始终离不开她，另一个又总是觉得她害了兄长，对她浑身是刺。

    胃开始隐隐作痛，她苍白了脸，忽然想起下午那块温热的桂花糕。

    云胡悄无声息地出现，“殿下，肃亲王的铁矿出事了。矿坑塌陷，压死了好几十号人。”

    她闭上眼，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

    “小烁知道这事吗？”

    没等云胡回答，她

    没关系的。

    快了。

    她知道，小烁是觉得她野心太大了。

    魏萧然是个心思清正的人，等到他成为小鹤的夫子。

    她就能慢慢从前朝中消失了。

    小烁就能慢慢理解她了。

    “魏萧然那里，加紧去盯着他，加快速度！”

    深夜，风雪交加。大雪飘飘洒洒，没有一点想要减弱的意思。

    魏萧然早就受到了岳楼伪造的书信。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据信中所写的，长丰县现在的灾情又严重了。

    他闭上眼睛，好像就能看见百姓们的惨状。

    粮食不够、御寒的衣物也不够……

    他看过长公主的赏赐了。一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外，偏偏专门放了三斤上好的精米和两套很厚实的衣物，和他的身形恰好相符。

    三斤米不多，就算是省吃俭用，两个人也最多只能坚持十天不到。

    长公主的意思很明确了，只要他愿意低头，想要什么都可以。

    但他魏萧然怎么会是那种为了身外之物而自毁清白的人！

    只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云胡走之前，还特意强调过，长公主所赐之物是万万不可拿去变卖典当的。当然，就算是典当，也绝对没人敢收。

    想起云胡离开时那仿佛看透了他的眼神，他又是一阵耳热。

    如此，只剩下唯一的道路了————循着京城内的各位富人们去借。

    魏萧然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杂念在脑子里滑过，不知道何时闭上了眼。

    第二日他睁开眼睛时，已是巳时。

    他慌忙起身，平常这个时间他早已锻炼完身体开始看书了，没想到今天起得如此晚！

    王曼娘看着儿子的眼神里都是心疼，“怎的累成这样了？锅里给你留了碗面，还热着呢，我给你盛了去。”

    “若是还累的话，吃完早饭不妨再去休息一会吧。”

    魏萧然吃完早饭，收拾好桌面，把碗筷放回厨房。

    他摇了摇头，看了眼天色。“不睡了，我今日还要出门去寻几个朋友，过两日就要离开这里了，总是要和他们道别的。”

    他冲着王曼娘笑笑，洗好碗筷，熟练地将它们放在沥水架上。

    “娘，你之前给我做的那件宝蓝色直裾还在嘛？”

    “怎得忽然要穿这件了？”王曼娘心中奇怪。“那你记得里面多穿一点，不然小心冷。”

    当初魏萧然刚放榜，来送礼的官家老爷们来了很多。但魏萧然一件件都给他们退了回去。只有县令和郑员外，实在是推辞不掉。这匹宝蓝色的浮光锦，就是郑老爷送的。她本想着裁了之后，做成春衣，魏萧然穿出门，多好看，多气派！只是儿子一直嫌衣服太过招摇，不肯穿。

    但她也没有多问，儿子一直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擦了擦手，将衣服从压箱底的地方拿了出来。

    魏萧然换了衣服，原本就高大的身形显得越发玉树临风。他的瞳孔随了王曼娘，颜色较常人更深。此刻在阳光下，宝蓝色的绸缎熠熠生辉，衬得他一举一动风流潇洒。就像是哪家出门的富贵公子哥。

    王曼娘目送着儿子出门，感慨万千，孩子还是长大了。

    魏萧然摸了摸身上光滑柔软的丝绸，有些不适应。冷风从领口灌进来，他的鼻头被冻得通红。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

    他整了整衣领，把发髻扶正，上前敲了敲门口沉重的黄铜门，递上拜帖。

    这是京城最大的布商————皇商刘府。而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来试图说服他们能够给长丰县赠送一批御寒的棉衣。

    可他甚至没能敲开门。

    开门的小厮看了看他的拜帖，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身上穿的是昂贵的浮光锦不假，可上面的花纹早就已经过时了。而且这个天气，衣服还是春秋装的款式。估计又是哪家落魄户上门乞讨来了。

    “我们老爷不在家！”说完，一把就把门给关上了。

    魏萧然早就猜到了这种情况，也不气馁，只是顺着名单又换了一家。

    大兴商行的王家、万通布匹的林府……

    他跑了一上午，没有一家是能够让他进去的。

    魏萧然看着眼前牌匾————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黄府。

    黄老爷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不仅每月都会在城外施粥，而且每次周围的邻居遇上了什么困难，他能帮的总是要帮一把的。

    他敲开了黄府的门。

    “您是？”年迈的老管家打开门。

    “晚辈是临水郡魏萧然，听闻黄老爷德高望重，特前来拜访。”看着老管家温和的态度，魏萧然连忙行礼。

    老管家接过拜帖，仔细看了半天，沉吟道，“我家老爷不在家。”

    魏萧然低下头，心凉了。他不应该对这些富人们抱希望的。

    谁料老管家慢悠悠地接着说道：“今日是廿日，每月这个时候，我家老爷都在城外施粥，现在还没回来呢。你若是有事相求，不妨前去。”

    魏萧然大喜过望，他连忙鞠躬道谢。

    告别老管家，魏萧然循着他所说的地址，立刻前去。

    据管家所说，黄老爷会在城外施粥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傍晚，赶在太阳落下之前才会从郊外赶回来。

    他看了眼太阳，现在距离太阳落山还有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他得抓紧时间。

    但纵使他紧赶慢赶，等赶到城外的时候，粥摊已经收拾地七七八八了。

    他赶忙上前去，抓住一个人就问：“请问，黄老爷在这里吗？”

    云喜吓了一跳，自己还在收拾东西，怎么就忽然窜出来一个人。

    她定睛一看，来人穿着一件宝蓝色直裾，这种衣服的特点就是很容易沾上尘土。

    魏萧然一路连跑带走地过来，身上早就沾满了尘土，中途还不小心踩到了泥坑里，鞋子上、衣摆上，甩了泥点。头发也不再整齐。整个人，落魄极了。

    “魏公子？您来找黄老爷？”

    魏萧然这才注意到，他面前的是云喜。

    他掐住手心，云喜在这里，意味着……长公主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后退两步硬着头皮，“是，在下前来找黄老爷。”

    “黄老爷就在那呢。喏，就是那，正在和长公主说话的那个就是。”

    魏萧然顺着云喜示意的方向。

    站在马车旁的两道身影。一道身姿纤细，套着浅蓝色的衣裙，裙角处绣着深深浅浅的海浪。另一道圆圆胖胖，浑身上下挂满珠宝，奢侈至极。

    不巧的是，这两道身影，现在都转过来看着他。

    魏萧然：……

    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在下见过长公主殿下。问黄老爷安好。”

    齐神秀神情冷淡，“免礼。”说罢，她朝着黄老板点点头，就走开了。

    魏萧然内心松了口气，若是长公主一直在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更害怕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那时在殿内的那种话……

    黄老板笑呵呵的，面相很和善，“你就是那魏小状元吧？果然是少年英才啊！少年英才！”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晚辈这次前来，实在是有要事相求。”

    黄老板摆摆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哪里还需要向我提啊。”

    这是什么意思？

    魏萧然神情疑惑，就看见黄老板朝着他挤眉弄眼，附在他耳边，“你直接找长公主不就好了？”

    他一怔，开口想要解释。

    黄老板就像是已经看透他了一样，“年轻人，我都懂的，懂的。”

    黄老板看看魏萧然身上的宝蓝衣衫，再看看长公主身上的浅蓝色，咧开嘴。

    他懂的，他全都懂的。不过是小情侣之间的趣味罢了。

    魏萧然：……

    我说这全都是巧合，你信吗。

    他叹了口气，打断黄老板。

    “黄老板，在下和长公主并不熟悉。在下这次前来，是想要为长丰县受灾的一千多户人家求取一批物资。”

    他说完，一脸期盼地看着黄老板。

    黄老板耐心听他说完，沉吟了一会。

    见他一直不说话，魏萧然的心一点点下沉。

    过了很久，黄老板才开口：“小状元啊，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但是啊，你也不想想，殿下不点头的事情，谁敢答应你呢？”

    他拍拍魏萧然的肩膀，“做人啊，有时候还是要明智一点的。”

    他说这话的本意，是想要提醒魏萧然。光是听魏萧然的描述，他都能猜到那所谓的寒潮大雪，必定是有所内情的。哪个县出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不得三番五次得向上报？结果上面的郡守也不着急，户部的人也不着急，就他一个刚刚上朝的人在这出头？

    但这话听在魏萧然的耳朵里，意思就变成了：你还不如赶紧去向长公主低个头，这才是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