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曼娘慌张地捡起地上的锥帽，给小满戴上，“怎么样？晒着了没有啊？”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两个婆子都看清楚，下面的那张脸，平平无奇，肤色还白得吓人。

    老婆子搓了搓手，问道，“夫人，这位小姐是怎么回事？”

    王曼娘一提这话，立刻捂脸呜呜哭了起来，简直悲痛难耐。

    “啊呀，你可是不知道，我们小满儿的命苦啊！从小就没了母亲，父亲又早死，要不是还有个姐姐在宫中当了女官、还指不定怎么样呢！她身子又不好、一身的病，就连晒点太阳都要出疹子的，我真是心疼她啊——”

    王曼娘硬是拉着婆子说了半天。

    婆子抽抽嘴角，想走却是怎么都走不掉。

    她现在已经不想知道小满是不是阿姣了！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两个婆子好不容易逃过王曼娘的魔音，赶紧溜回去给老爷报告。

    另一边，马车停在衙门前。

    先是一个气宇轩昂、身姿清瘦的男人下了马车，他个子很高，头发束成常见的书生头，身上穿着简单的蓝色棉衣，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穷书生一样。

    门口的衙役原本歪歪斜斜地靠着门柱在聊天，此刻看着来人，稍微抬了下眼皮。

    竟然是那魏家小子？两位衙役稍微站直了一点身子，他们可是听说，魏家这个穷小子走了狗屎运，中了状元呢！

    魏萧然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走过来，而是转身朝向马车，姿态恭敬地伸出双手。

    他低着头，用手帕盖住双手，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从马车中申了出来。

    魏萧然的大手迎了上去，垫在那双手下面。

    女子借着魏萧然的手，终于从马车中弯腰出来了。

    长发披散在身后，不像别家小姐一样戴了满头珠翠，只有一枚木钗在脑后斜斜固定住乌发。宽袍大袖的青色服饰，配上她那张芙蓉美人面，都显得十分昂贵！

    衙役彼此看了眼，乖乖！魏小子可是在京城走了个大艳福啊！

    齐神秀走在前方，魏萧然在左后方落后她半步。

    “开门。”清冷的声音命令道。

    衙役搓搓手，有点纠结，“魏夫人，没有大人的命令，这门是开不了的。”

    这话槽点太多，魏萧然一时间都不知道先反驳什么。

    他开口，“诸位，这位是朝中派来辅佐我上任的女官。我接了朝中调令，前来长丰县担任县令，你们没有接到通知吗？”

    衙役挠了挠头，他们当然知道今天有人要来上任，可刘老爷也说了，让他们为难为难对方。

    刘老爷怎么也没跟他们说，这人是魏萧然呢？

    说起魏萧然，这可真是十里八乡给他们长丰县涨了不少脸。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也能出个状元！这事在年前也算个大新闻，就连着长丰县的房价都涨了不少。

    就连他刚说的这个媳妇，愿意嫁给他，也是看准了长丰县出了个魏萧然。他这哪好意思再给人家难堪呢？

    魏萧然依旧温和有礼,他也不着急，直接站在门口和衙役叙旧，“王大哥，我记得你，你是街角张婶的侄子吧？还没恭喜你喜得新妇呢！”

    他说着，握了握衙役的手，小荷包不知不觉从魏萧然的手里滑到王衙役的手里，“王哥，还真是好久不见啊！”

    王衙役摸了摸荷包，应该是不少铜板。有这些钱，他就可以给媳妇多做双好鞋子了！他红着脸，笑得牙龈都出来了，“哎呀、这、这哪好意思吗！您现在都成贵人了，居然还能记得我。”

    魏萧然微微一笑，“大家都是街坊邻居，谈这些说什么呢。王哥也不要喊那些生疏的称呼了，叫我小魏就行。”

    “对！街坊邻居！大家都是邻里乡亲的，魏兄弟以后有个什么跑腿的，尽管喊我！”王衙役拍拍胸脯，啪一下就把大门打开了。

    笑话，那刘县令现在都已经不是县令了！该听谁的，他自然心里门清。魏兄弟出手大方、还这么念旧情，他想不喜欢都没有理由。

    齐神秀冷眼看着，到了县衙里的魏萧然简直如鱼得水。和这个兄弟唠唠家常，给那个兄弟塞个红包。

    不多时，整个衙门都知道，新来的县令就是之前离开的那个魏状元！他实在放心不下家乡，自愿回来当个小小县令。

    一群人坐在衙门里，高高兴兴地唠着家常，魏萧然一时高兴，都忘记了要先取拿官印和官服。

    可魏萧然坐得住，有人却坐不住了。

    刘向荣在府中到处踱步，见着小厮，“怎么样！现在衙门那边情况怎么样！”

    小厮惶恐地摇了摇头，“老爷，咱们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呢。”

    刘向荣心里焦急，他之前就是想要点银子，想着魏萧然好骗，就写信给他要点银子。谁知道这个傻子却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简直就是个煞星！

    现在可倒好，他刘老爷的乌纱帽也被扒了！因为这事，他没少被上头那位骂。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也把这魏小子也给拖下水了！

    第一步，自然是要让魏萧然知道，这长丰县是谁说了算的！

    刘向荣对这一套流程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想当初他刚到长丰县，也是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当然很快就被上面的人给拉下水了。

    只是……不应该啊，这都过去几个时辰了。魏萧然怎么还没来他府中要官印？

    他着急，在衙役的小眼线也着急。

    但魏萧然什么都不知道，他离乡已久，现在听着什么都新鲜。聊到正酣时，这帮人不知道从哪里抱出来两坛酒，边喝边聊，越发畅快。

    齐神秀受不了酒气，自动避去了后面。

    “王哥！我竟是不知道，你家媳妇都快生了！祝你得个大胖小子！来，我敬你一个！”魏萧然眼尾殷红，喝上了头。

    这样下去还怎么去要官印？！

    眼线一着急，直接打翻了酒坛子。

    “哎呀，魏公子，你怎么还不去找官印呢？”他僵硬地问道。

    魏萧然摆摆手，“诶，这些都不着急，明日再说，今日我刚回乡，先不考虑这些事情。来！我们大家继续喝！”

    这场酒喝到了月上梢头才罢休。

    刘府，刘向荣硬生生熬到了半夜，都没有等到魏萧然。

    郑府，郑员外收到魏萧然被人抬回官宅的消息，阴沉地问管家，“这就是你说的，他迟点来？”

    郑管家擦擦脑门上的汗，“这……这……小的也不知道啊，他当时是那么说的。”

    郑老爷深吸了一口气，“刘向荣这个废物！他到底又做了什么！”

    他把所有的环节都想了一遍，问题必然是出在刘向荣这个蠢货上。这个蠢货这些年给他和大人带了了多少麻烦！没想到现在也是这么掉链子。

    罢了，他们还有时间，慢慢和魏萧然耗，他就不信邪！

    “管家！明日要魏萧然和那什么女官一起过来！”

    魏萧然醉眼惺忪，即便喝醉了也依旧站得笔直。

    终于散场，衙役们各自三五成群离开。魏萧然站在门口，好言好语地和他们一个个安心道别。

    早已消失的齐神秀踏过门槛，身影从黑暗中出现，“该回去了？”

    魏萧然笑着，眼尾染着红，眼神中却是一片冷静。此刻听见齐神秀的声音，他立刻回头，“汤大人。”

    齐神秀听见他的称呼，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心中了然。

    是女官汤菡，不是长公主齐神秀。

    看来只是在装醉。

    齐六驾着马车停到两人面前，魏萧然姿态翩翩，先将齐神秀扶上马车，自己再登上。

    马车内空间狭小，齐神秀刚坐定，就问到一股酒味。

    她皱眉，其实这味道在魏萧然身上并不算难闻，只是她实在不喜欢。

    魏萧然注意到了，主动卷起车上的挂帘，凉风穿过车厢，终于舒服了一点。

    齐神秀脸色缓和，主动问道，“没有喝醉？”

    魏萧然面色正常，开口说的话却不太正常。

    “醉了。”

    他说完，豆大的眼泪直接顺着眼角落了下来，顺着脸颊落在衣襟上。

    “真的醉了。”

    齐神秀吓得直接坐直“你这是在做什么？”

    魏萧然顺着她的话思考，“在做什么……我、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完，哭得更凶了。

    齐神秀睁大眼睛，像是第一天认识这个人一样。

    魏萧然哭得很凶，肩膀一颤一颤地，偏偏他又不发出一点声音，只能看见泪珠一点点落下。

    她有些头疼，“不许哭。看清楚我是谁！”

    许是语气凶了点，他止住泪水，努力看清面前的这个人，“是、是……娘。”

    他的最后一个字吐出来，齐神秀瞬间无语。可他还更过分，直接伸手抓住了齐神秀的一只手。

    “娘、我、我疼。疼……”魏萧然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幼童，嘴里来回嘟囔着这几句话。

    见娘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呼痛痛，魏萧然嘴巴一瘪，伸手把外袍给脱掉了。

    “娘，你看！疼！”他指着自己背后露出来的红色疤痕。

    那疤痕已经很淡了，月光昏暗，齐神秀只能隐约看见一点印记。

    魏萧然的背部很好看，宽腰窄肩，此刻衣衫半露，仰头看着她，面色偏又是潮红。

    齐神秀有心想离他远一点。

    她一松手，魏萧然紧跟着就贴得更近了。两番纠缠，她才不再动弹，只好任凭魏萧然赖在她的怀里。

    “娘，你摸摸，真的好疼。”魏萧然抓住她的手，让她去感受那些疤痕。

    魏萧然还在说着，试图告诉他的“娘”，之前有人对他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

    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齐神秀的指尖感受着那些凹凸，这些都是她留下的印记，是完全属于她的东西。

    也许是酒香太醉人，或许是夜色掩盖了理智。

    她像是温柔安抚孩子的母亲，又像是最亲密的爱人，抑或是终于肯看一眼凡尘的神女。她低下了头，嘴唇轻轻贴近他后颈处的那一小块。

    蜻蜓点水。

    魏萧然从没被这么对待过，他浑身颤抖，理智在一瞬间回笼。

    “殿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