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顾亦霜想着许久未见顾容情了，恰好这次回苍剑正好经过竹林，可以回家看看，便写了信告知顾容情，还特意强调要吃哪些好菜。

    信寄出去后也不等顾容情回复就到弟子堆里邀请他们去自己家吃饭，还说顾容情会做很多好吃的，到时候大家就有口福了。除了苏沫，其余人都是一副期待满满的模样，就连下山做任务习惯于紧绷着脸的江则然都稍稍缓和了面色。

    就这样一行人在期待顾容情的大餐中踏上了回程。一路上顾亦霜都觉得有些烦燥，本以为是天气逐渐炎热导致的便没太在意，直到众人抵达那一片竹林。

    “哇！好香，小霜霜，这味道是不是你娘亲已经做好了饭菜啊。”

    “好香，我好饿，还有多久啊，亦霜师妹，我有点走不动了。”

    “出息！”

    “……快了。别喊，喊魂似的。”到了竹林后顾亦霜烦躁的很，根本不想搭理任何人，只想马上把寒魄召出来把这一整片竹林夷为平地。

    “怎么了？”江则然似乎察觉到顾亦霜的异样，转身询问情况。顾亦霜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么烦，自然不好同江则然说，胡乱说了句没事就加快步子往前走了。

    到了竹屋门口一行人被满院的饭菜香得挪不动步子，顾容情听见动静时正端着一碗绿豆汤从厨房里出来，见人都到了便说：“都快进来，随便坐，霜儿只说了她爱吃什么，也不知道和不和你们口味，这里还有绿豆汤，消暑的。你们赶路这么久，喝点歇一歇，之后再吃菜舒服些。”

    一行人除了顾亦霜和苏沫都坐下了，顾亦霜上前帮顾容情端厨房里剩下的绿豆汤，苏沫则是借口赶路太累想先休息一会再吃东西就被顾容情招呼进房了。

    顾亦霜原本燥热的心情在见到顾容情和一桌饭菜后已经消了大半了。众人在饭桌上吃喝玩闹了许久。顾容情原本在饭桌上吃得挺好，似乎是算了时间说糕点好了便离座去厨房忙活了。顾亦霜见母亲离座也想跑过去粘着。刚起身，那个烦闷感又上来了，一股极强的厌恶和恨意充斥着顾亦霜一整个意识，眨眼间顾亦霜就被那股极强的恨意控制住了，她悄无声息地离席，走到顾容情身后：“阿娘，”

    “霜儿？你怎么过来了？正好，来红豆糕，刚做好的，尝尝。”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灵门医圣不告诉我，为什么我父亲是魔门人你也不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与魔门中人厮混在一起，何故扯上我，把我生下来作甚！把我当作什么，我该是什么！”

    “霜儿，不是的霜儿，阿娘不是刻意瞒着你，只是，”

    “只是你觉得丢人现眼，觉得我沾了魔气，不配做你灵门医圣的孩子。所以你就把我丢到了灵山，让我在那一群灵门修士里慢慢被发现自己的身份，被他们鞭笞，是不是！”

    “不是，不是。霜儿，你是不是听别人乱说了什么，不要听别人的，霜儿，阿娘把你送去灵山不是不要你，正相反，阿娘想保护你。”

    顾亦霜满眼猩红地盯着顾容情，看着顾容情那张脸还有她那带着哭腔的无助的解释异常烦闷，恨不得立马让这个人闭嘴，永远闭嘴才好。随即召出寒魄，凝起强盛的恶寒剑意，毫不犹豫地将剑锋指向顾容情的心口：“保护？你让我染上魔门血脉是保护？你把我丢到灵山不管不顾也是保护？！阿娘，您真是对我太好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身体被刺穿的闷声，只一瞬，粘腻的血腥味充斥整个厨房，一声瓷器的碎裂声引来众人。只见得满地的红豆糕沾满了被血污了的尘土，分明还散着刚出炉的香气，看起来却是那么的可笑。顾容情口里不断地溢出鲜血，像是在预告她的生命在毫不顾忌地流逝，眼里的情绪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心疼和歉意，渐渐失力的双手还在试图举起，或许是想抱一抱这个许久未见的孩子……那是她怀胎十月不辞辛劳，一点一点从襁褓养到这么大的孩子啊！

    她会想些什么呢？为什么顾亦霜会用剑指着她，为什么顾亦霜会这样想她，为什么当初要毅然决然地生下她……可能什么都没想，应该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吧。

    顾亦霜缩在高墙旁，看着鲜活的顾容情躺在院子里眯着眼晒太阳有些晃神，好像和之前的某个画面重叠了，看起来那么的熟悉，让她感觉心口堵得慌。

    只见顾容情晒了一会太阳就起身去厨房忙活了，顾亦霜伸长脖子想看看顾容情在做什么，奈何厨房太里面了，根本看不到。顾亦霜就这样巴巴地望着，不多时顾容情端着一盘糕点出来了。糕点是新做的，还散着热气。顾容情再走出来些顾亦霜才看清，那是一盘红豆糕。

    “唉，也不知道霜儿那一袋红豆糕吃完了没有，吃腻了没有，还想不想吃呢？”说着往嘴里塞了小半个红豆糕，还没咽下去又含糊不清地自说自话：“这红豆糕有这么好吃吗，吃这么多年都吃不腻。唉，回山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在山上新学了什么也不同我这个老人家说，哎呀，这是把我给忘咯。”

    顾亦霜看着坐在院子里独自吃着红豆糕自说自话的顾容情，越看越觉得模糊。她分明极力将眼眶里那些藏不住的歉意打散了，可是碎了的对不起还是在她忽视掉的颤抖中落下来，砸在本就泥泞的地里。

    顾亦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否定顾容情说的那些话。可越是这样，心就越疼。上一世自己亲手将寒魄钉到顾容情的身体里，亲眼见她死在自己面前，在这间竹屋最热闹的时候，在顾容情最为欢喜的时候。顾亦霜都没来得及抱一抱她，没来得及说想她，没来得及……现下顾亦霜看见那样鲜活，还能埋怨自己的顾容情更是不敢见她，怕脏了这样娴静的画面，怕历史重演，怕再次失去……

    两个人就这样不远不近地杵着。一个在外面小心观察，低声抽噎，一个在院中晒着太阳，吃着糕点，等人进屋。就这样站了一日，躺了一日；看了一日，盼了一日；想了一日，念了一日……到最后也只是站着的人离开了，躺着的人进屋了。没有见面，没有对话，没有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