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亦霜回山时差点因为宵禁被滞留在外面。

    “师哥，我就稍微晚了一点点，不能通融吗？”顾亦霜回山路上才想起来还有宵禁这回事，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半刻钟，到了山门口发现今日轮到了最守规矩的谢晨师兄守山门，顾亦霜心里暗道不好，试探性地问了这么一嘴，果然，得到的是谢晨冷着脸的摇头。现下怕不是要顾岚来才能放她进山了。

    顾亦霜正苦着一张脸和谢晨面对面跟熬鹰一样熬着，片刻功夫便听见谢晨身后传来一个可以让顾亦霜瞬间冷静的声音。只听得江则然说：“谢晨，师父找。”

    “师父找我做甚？”一听是师父，谢晨转头转得比谁都快。都这个时辰了顾岚估计是在和柳慕月下庭前，花中煮酒，才不会浪费这时间把弟子喊过去训话，也就谢晨这死脑筋转不过来。

    “你去了便知。”

    “可这山门，”

    “无妨，我在这。”

    “好，多谢大师兄。”说完就哼哧哼哧地跑上山找顾岚的麻烦去了。

    这种损招也就江则然这样看起来正儿八经的人用好使，要是换上柳牧卿，谢晨定是不信。

    顾亦霜这样想着，许是有些出神，江则然走到面前了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怎么，方才那么想上山，现下不想了？”顾亦霜退的那半步过于明显，也很突然，江则然差点失态要一把把她拉到身边，手伸出去一半又强忍着冲动收回手，只用这听不出任何感情的句子来控诉自己内心的委屈。

    虽说是不带情感，可这话说出来又有开始谢晨的冷漠加以对比饶是顾亦霜再不想去细究也能听出这句话里藏不住的宠溺。

    “好，多谢师兄。”顾亦霜说完就准备绕过江则然回去，不曾想江则然也跟着她，“师兄不守山门吗？”

    是啊，早知道就不把谢晨喊走了。江则然一副大不了把谢晨再喊回来的从容表情传信给谢晨，说是记错了，而且自己还要去找顾岚，没法帮他守山门，又把他喊回来了。

    “走吧，谢晨等会就来了。”

    “……”

    两个人一路无言，一前一后走着。顾亦霜不明白，既然要和自己一起为什么方才要把谢晨喊走呢？她不问，身后的江则然便也无法回答。

    “今日为何独自下山？”最后，江则然打破了一路的沉寂，问出了今日一直想问的问题。从柳牧卿那里得知可以与顾亦霜一同下山后江则然就想即刻把这个消息告诉顾亦霜，可顾亦霜房中无人，苍剑其余她可能去的位置也见不到，本以为顾亦霜又出事了，要去找顾岚一同寻人时半路碰上晨玖说顾亦霜一人下山去了，不清楚要做些什么。

    得知这个消息后江则然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他原以为顾亦霜重生回来后自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加倍地，毫无顾忌地对顾亦霜好，可以弥补她，哪怕一点点也好。可自从顾亦霜重生后总是有意无意地避着他，避着所有人，比先前那个模板似的顾亦霜更让他无措。

    “没什么，就想一个人静一静。回来时忘了时辰，让师兄担心了，抱歉。”顾亦霜现在道歉的话可谓是张口就来，似乎亏欠所有人，巴不得对所有人说无数遍道歉，仿佛这样自己可以好受些。

    江则然听顾亦霜又一次对自己抱歉，心里不免升起一股烦闷感，他不想走了，或者说，他不想走在顾亦霜后面，却也不愿站在顾亦霜前面，他看不见顾亦霜的表情。天知道他今日等在山门口看见顾亦霜回来时的落寞模样是何滋味，怕是比上一世顾亦霜折磨他时的痛苦更甚。他为何多此一举要把谢晨支走，不就是想卸下所有身份与防备把她揽在怀里，给予自己能给的所有安慰与陪伴吗。可顾亦霜呢，一次又一次对他说着抱歉，一次又一次刻意拉开距离，一次又一次……仿若江则然是什么令人嫌恶的脏东西一般，避之不及。

    顾亦霜自顾自往前走，可当自己说完那句话后，身后便再没了动静，顾亦霜有些疑惑，停下步子回头看才发现江则然还停在方才的位置，看着自己。分明夜深露重，山上又散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加上林中树枝遮住大半月色，连路都看不太分明，可当顾亦霜看向江则然时还是感受到了对方满眼的落寞。只见对方静静地站在原处，身姿与往常看上去略有不同，不过仙风依旧，道骨犹存，只是被银丝染上的寸寸光影显得本就朦胧的轮廓更加柔和，与白日里见到的模样稍有出处，许是身体尚未痊愈，因病而致的并不那么板正的身姿被零星月色点缀得更显仙姿，再加上满眼的落寞神色，宛若一个刚被贬入凡间的仙人，让人挪不开眼。

    “师兄是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喜欢独自一人了吗？”

    这回轮到顾亦霜不知怎么说了。独自一人，若有人可依，有人可伴，谁愿意长久的独自一人呢。更何况是顾亦霜这样自幼便喜欢热闹，做什么都要人陪的性子，怎可能会喜欢“独自”二字。与其说喜欢，倒不如说习惯。她早已习惯独自吃饭、独自睡觉、独自舐伤、独自忍耐，独来独往这件事她可是花了整整五年的时间去习惯。五年，这么久的时间倒真让她适应了独自一人，甚至让她觉得自己就该是一个人，无论做什么，无论在哪里，都一个人，无牵无挂，或许这样对于顾亦霜而言才是正常的。而今重生后，周围又恢复了有人烟气的样子，顾亦霜确实有些不适。可这些本就是小事，小到顾亦霜时常忘记了自己的这个习惯，对于周遭人烟虽会有些不适，但也不至影响很大，所以很多时候顾亦霜都会下意识地忽视这种不适感，直到今日被江则然提起顾亦霜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没人会喜欢独自一人的，师兄。”顾亦霜仗着夜色深沉便肆意了些，把自己原本的难过自嘲都摆在脸上，反正江则然也看不见。

    “霜儿，笑不是用来表达难过的。”就像顾亦霜能看出江则然的落寞那样，深沉的夜色阻挡不了江则然看清顾亦霜的难过，恰恰相反，借着这样寂寥的夜景，江则然看得更为分明。

    先前看见顾亦霜这样躲避的模样江则然会顺着她，那时总想着无妨，许是顾亦霜刚回来不太适应，过段时间说不准会好一些。可过了这些日子，顾亦霜不光不像上一世那样依赖他，甚至疏远他，还疏远其他人，把自己孤立出来，让他看着心疼得紧。这一次他在山门口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了，却看见她孤零零的，眼睛红红的，仿若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站在山门口。还被谢晨拦在门外，被迫强打着精神去求谢晨通融。看见顾亦霜可怜巴巴的恳求谢晨江则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只想把谢晨支开，然后过去把顾亦霜圈在怀里，以宣示主权。可是他在顾亦霜那里能有什么主权呢？把她带进山还只能一前一后地走，想让她依赖自己却被对方巧妙地避开，这次他不想再依着顾亦霜的意愿了。

    “师兄这话，倒是让人不知如何回了。”

    “不知道回可以不回，不愿意笑可以不笑，难过可以哭，不开心也可以闹。霜儿，这里是苍剑，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我甚至……我的意思是，你不用这样憋着，你想做任何事，有任何想法都可以找我，我们，我们可以帮你，陪你，护着你。”

    “师兄，”你说的这些，是很久之前的顾亦霜才能做，也会问心无愧地做出来的事，可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顾亦霜不是那时候的顾亦霜了，她背了债，血债，有你的、整个苍剑的、阿娘的，现在的顾亦霜亏欠太多人了，她已经获得了重生这一个莫大的恩赐，承不下再多的恩情了，“我知道了，谢谢师兄。”

    “你不知道。顾亦霜，你看着我，你真的明白我为什么要同你说这些吗，真的明白我来找你的原因吗，真的明白我做这些的用意吗？”江则然忍不住想顾亦霜走近了。想都不用想，她会与自己拉开距离。果不其然，在两人位置只差一步时，顾亦霜往后又退了半步。总是这样，无论自己怎么想拉近距离都没用，另一个人不想纵使他追一辈子也追不上这半步的差距。

    江则然一把将顾亦霜拉至身前，强制让顾亦霜收回那半步的距离，“霜儿，我就在这里，你伸手就能触碰到，”为什么宁愿去依靠绵软无力的风也不愿走向我呢？

    “……师兄，疼。”顾亦霜依旧选择逃避。江则然拉着她时根本不舍得用力，怎么会疼。疼的只有自己强行撕裂想要伸手索要拥抱冲动时发酸发胀的心。她知道自己这样说对方一定会放手，他也知道自己放手对方一定会逃。结果呢，还是放手了，还是逃了。

    “霜儿，”

    “师兄，我不想说。”不要让我说好不好。

    “……好。”还是不忍心，一句不想就能让他满盘皆输。

    到底痛彻，到底入骨。

    这一夜谁也没有睡，谁也不想醒。夜话梦盈情长断，无语思牵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