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深秋，天气渐渐地冷了下来，尸体腐烂彻底，若现在是夏季，怕是一点线索都得不到了，但饶是如此，验尸房内就已经没有人愿意进来了。

    李浩引着萧祈回到南安镇抚司的验尸房，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顿时直冲两人大脑。验尸房内，两个被拼凑起来的人型躺在草席上，年过半百的老仵作已经净了手，正在纸上写着些什么，见萧祈进来，急忙停了手，行礼道：“指挥使怎么亲自下来了？这种腌臜的地方……”

    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不安来。

    吴岩是萧祈从并州带回来的，还没有改掉唯唯诺诺的毛病。

    李浩已经习惯了他这个调调，着急忙慌地开口询问：“老吴，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快说说有什么发现吧。”

    老吴有些不安的看了萧祈一眼，对方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才开口：

    “卢仁应该死在四天前的晚上，另一个男尸的死亡时间比卢仁要早上一天左右，死因相同，都是流血过多而亡。卢仁应该是死前就被砍下了四肢的，身上被殴打虐待的痕迹都是生前造成的，应该是仇杀。凶器应该是类似于砍刀和剔刀之类的刀具。另一具男尸是被死后分尸的，致命伤是胸口的刀伤，其他几个伤口均不致命，应该是死后造成的。”

    边说着，老吴便又下意识扭头看向那两具男人的尸体，不由得有些唏嘘。

    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竟然把人弄成这样。

    两个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人身上已经没有了任何遮蔽物，腐败的蛆虫在人的皮肤和血管之中爬动着，配合着验尸房独有的阴冷潮湿，哪怕不凑近都能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

    老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但萧祈的脸色也没有变化。

    听了老吴的话，萧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却并没有顺着李浩的话离开，而是径直走进了两具已经腐败的尸体。

    李浩在后面一脸菜色，头儿也太拼了，不仅亲自来问，还用手碰了，用手碰了……

    李浩终于忍不住，跑出房间大吐特吐起来。

    不是他胆小，也不是他没见过尸体，只是这两具尸体实在太过凄惨。不仅仅是分尸和腐败，尸体上还有因为腐败被拖带着挂在白色血肉上的皮肤和随着皮肤飘动而掉落的蛆虫，想到尸体的凄惨，李浩又是干呕一声。

    “正知，你领着几个兄弟往城西的那片树林里搜一搜。”萧祈从验尸房里出来，正拿着帕子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见李浩还在吐，好心好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开口。

    “是，头儿，呕……”李浩直起身子，看到自己肩膀上的手，又忍不住再次弯下腰。

    萧祈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

    李浩有些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勉强缓了过来，“头儿，我们去搜什么？”

    “卢仁和那具男尸身上都有泥土，那土是红土，只有城西的那片树林里有。”萧祈道：“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之前被埋的地方？”

    “头儿？你的意思是……”李浩不解。

    “杀这两人的凶手并没有想要把这件事闹大，是有人把这两人又给挖出来了。”萧祈补充道：“然后扔到了寒山寺和相国寺。”

    “嘶……”李浩也顾不得肚里的翻涌，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我知道了，我马上带人去办。”

    萧祈微微颔首，便擦拭着手，便向外走，“顺便让亭秀把把最近的失踪案都调过来，查查另一具男尸的身份。”

    李浩点头应是，领命去了。

    萧祈也没有多呆，想着去卢仁宅子里去了解一下情况，到底是和谁有这么大的冤仇，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人。

    路过在朱雀街时，萧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一家成衣铺子旁边，头半低着，手边还放着一包没怎么动过的棋子饼。

    “季玖宁？”萧祈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地上的少年。

    “嗯？”少年并未睡着，此时勉强睁开眼睛，有些不开心：“谁呀？”

    他脸颊雪白，唇瓣也是不正常的灰白色，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在努力的分辨面前人是谁，半响他才恍然，“哦，原来是萧指挥使啊。”

    “怎么，季小少爷喜欢在街道上睡觉？”萧祈皱眉，不阴不阳地嘲讽。

    “我这不是走累了，休息一会儿嘛。”季玖宁耸肩，满不在乎地回答。

    看着他这个样子，萧祈不由自主地磨了磨后槽牙。

    他真是厌极了季玖宁这幅满不在乎的样子。

    等等……看着季玖宁发白的脸，萧祈像是想到了什么，翻身下马，拽着季玖宁的手腕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季玖宁没有挣扎，原本抓在手里的棋子饼啪嗒落在地上，另一只手臂动了动，却还是无力的垂了下来。

    “你最近在府中没有吃好？”感受着手下微弱的脉搏跳动，萧祈眉头一皱，手中动作下意识重了些。

    季玖宁疼地闷哼一声，将眼睛睁得大了一些。

    他眼前发黑，看不清楚面前人的脸，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漆黑的轮廓，似乎在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

    “你是准备饿死在萧府好让我背上一个虐待的罪名？”萧祈咬牙切齿地开口。

    “嗯？”季玖宁终于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闷笑了一声，“萧指挥使不觉得自己太过自恋了么？”

    他和这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犯不上把自己搭上去陷害他。

    他不过是今天没有什么吃饭的兴致而已……

    “一碗馄饨。”萧祈的教养极好，但饶是如此，还是被季玖宁气的青筋直跳，拽着他走进成衣店旁边的馄饨铺子坐下，冷冰冰地看着旁边的少年，吐出一个字，“吃。”

    季玖宁像是累极了，垂头丧气地勉强坐在小凳子上，看到被怼到自己面前的碗，蔫蔫道：“烫。”

    萧祈没有说话，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

    季玖宁无奈的叹了口气，最终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拿着汤匙舀了一个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一口吞下。

    他看上去并不想吃东西，却吃的很快，几乎是不加咀嚼就咽了下去，没有一丝风度。

    “可以了么？”一小碗的馄饨并不多，季玖宁的汤匙在碗里轻轻搅了搅，确认都吃完了，这才看向萧祈。

    他似乎有些无奈，看向萧祈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孩。

    萧祈冷哼一声竟然也没有生气，只是冷冰冰地看着 ，似乎在思索什么。

    见他不回答，季玖宁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只听萧祈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

    随后就是离开的声音。

    季玖宁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起身向外走。

    他走得很慢，唇瓣紧紧地抿着，手掌贴在墙壁上，站起来这个动作已经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直到走到没人的角落，他才终于停下脚步，倚着墙壁，脸颊惨白，细长的手指抵在墙壁上，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白，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折磨，最后还是不受控制的佝偻起身子，扶着墙壁剧烈的呕吐起来。

    他的表情有些痛苦，腹中的肉块似乎在蠕动，像是某种肉虫，浑身散发着腥腻的令人恶心的肉味，在他腹中剧烈的搅动着，逼迫他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他扶在墙壁上的手青筋直跳，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吃了它，你才能活……”

    血淋淋的大腿肉被生生塞进小孩儿的嘴巴里。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拼命挣扎，但那些黑衣人力气实在太大，有的孩子嘴唇都要被那块巨大的肉给撕裂了。

    但是黑衣人不管这些，这个小孩儿的喉咙刚刚被锋利的腿骨割裂，他的手就立即被砍下来塞进了另一个孩子嘴里。

    “这是多好的粮食啊……别浪费。”

    黑衣人狞笑着走向他。

    “别为难他……”

    一个清丽的声音传来，但却并不是他期待的救赎，而是一个碗被煮的很烂的……

    季玖宁再也控制不住，屈膝跪在地上，将腹中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将腹中能吐的东西吐了个干净，这才勉强直起身，从袖中摸出一个帕子擦掉了嘴角的污浊，眯着眼睛缓了半响，才慢腾腾的向外走。

    却忽然看到了一双鞋，再向上看，正是一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是萧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季玖宁皱了皱眉，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愤怒来。

    不管是谁看到被看到如此窘迫的一面都会不悦，更何况他的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