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官军响马豪强 (三)
发布:2024-01-29 22:44 字数:3015 作者:礼部摸鱼官
渝水,是一条南江支流,枕于宛阳府城之侧,夏季雨水磅礴,渝水的水位也会随之暴涨,而入秋之后,降雨稀薄,水位便会下降,直至冬季到来后就会完全枯竭。
已值深秋,渝水的水位已然降至了最低。
但此刻河岸的码头之上,依旧人声鼎沸。
船工们热火朝天的将一口口箱子从岸上装到小舟之上,然后再由几名镇岳军士卒上船护送,顺江南下。
二十里外的下游处,渝水的水量相对充足,能容得下大型船只行驶,一些楼船与货船正停靠在此处。
这些载货的小舟会到达此处,将货物卸到由一条条趸船拼凑而成的浮码头上,然后再返回上游。
至于这些趸船上的货物,便由那些镇岳军士卒和货船的船工们接手,搬运至货船上。
“白老大,我们几日可以抵达襄樊府?”
张祁燕站在四层楼船之上,看着正在自己身边抱着酒囊不停砸吧着嘴的船工问到。
那被张祁燕称为白老大的男人身材瘦小,衣衫褴褛,满脸胡茬,还挺着通红的酒糟鼻。
这醉醺醺的样子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但张祁燕看到了他手上布满的老茧,和手臂上虬结的肌肉。
“如今是深秋,水流缓慢,况且现在已经日落,诸位如果今夜便要行船的话,最快也得明日正午前方能抵达。”
白老大咧着干裂的嘴唇一笑,露出泛黄的牙齿,说话时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白老大本名叫白元骆,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宛阳府做船工,据说他还有个弟弟,在棠陵府的水师中担任一名旗校尉。
“那便越快越好吧,辛苦白老大了。”张祁燕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银锭扔给了白元骆,白元骆也没客气,直接塞进了挂在自己腰上的蛇皮袋中。
此次南下,目标是襄樊府。
襄樊府地处樊野之南,与樊野平原隔江相望,有多条江河的支流在此交汇,水路发达,交通便捷,也是宏朝的水路转运中心。
且襄樊府被多条山脉包围,除了水路外便只有北部的樊野平原可通陆路,但想要进入被卧虎、梧桐两山包夹的樊野平原,就要先经过坐落于两山通路外的宛阳府府城以及周边各县。
地势易守难攻,所以襄樊府一直以来都属于兵家必争的要地。
而顺着洪山沿洪江的水流向东南而下,便是南陵与西陵两府的所在之地,土壤肥沃遍布大泽的南江平原。
而南江平原亦是群山环绕,以北便是洪山与地势复杂易守难攻的将军山,以南便是南江,以及中土第一大湖云梦泽。
西可入川,东可入吴。
除非翻越将军山,便只剩下水路方能进入南陵西陵二府。
这也是张祁燕等人梦寐以求的落脚之处,如果能有其他地方能与之相比,怕是只有自己前世所熟知的荆州了。
随着最后一批货物与马匹的装船,明月已经高悬于顶,张祁燕等人也正式的踏入了南下的行程。
看着夜色下弥漫着雾气的江面,张祁燕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稀里糊涂的就穿越了,还短短几天内从一介边地溃卒变成了太子舍人,手下还掌管着两千甲士。
身边的一切又熟悉又陌生,如果一定要用一种感觉来形容,那便是功成名就又无家可归吧。
想到这,他笑了。
自己才做了个太子舍人,算什么功成名就,而和他一起南下的这些人里有谁不是无家可归呢。
只不过是他的家再也回不去了而已,但他们还有回去的机会,而自己连这个机会都不知道有没有。
如今的天下,和自己熟知的前世几段历史甚是相似,而深处这乱世之中,张祁燕也突然理解了那些名臣良将在诗文中透露出的心境。
亦如陆游的那首关山月,大部分内容自己已经记不清了,但唯有两句他还记忆犹新。
“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
“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垂泪痕。”
轻吟罢,张祁燕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叹息。
“好一个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想不到张卿除了带兵有方,亦是文采斐然。”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女声。
张祁燕回过头去,发现竟是安平公主,此刻安平一人到此,就站在他的身后。
直至此时,张祁燕才认真的端详过安平公主。
月光照耀之下,安平的面容如出水芙蓉般娇艳,她看着张祁燕眼神中透露着高贵和温柔,还有一些敬畏。
江面上微风拂过,波光粼粼,她的裙摆也随风飘动,如同一朵未知又神秘的花朵。
她就立在那,与月光相互映衬,在张祁燕的眼中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张祁燕看的略微有些痴了,但马上反应过来一直看着人家有些失礼,赶忙施礼说到:“只不过是有感而发,公主谬赞了”
“张卿莫要自谦。”
安平抬头望着明月,语气中满是怅然,继续说到:“如若我大宏百官皆如张卿,江山何至于此,我等兄妹何至于此。”
安平公主如此说,张祁燕一时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能看着江面和夜幕下沉暗的远山,默默无言。
“张卿。”
“臣在。”
“可否赠诗作一手予我。”
张祁燕闻言感到一阵诧异,赠诗?自己哪会写,抄诗倒还不错。
看到张祁燕的反应,安平还以为张祁燕暂时作不出来,随即便感觉到自己有些唐突。
哪有人张口便能作诗的?
江面上刮起了一阵清凉的微风,让安平的思绪平复了下来,只剩下裙摆还在随着夜风摆动。
“如若张卿为难,那晚些时日亦无妨。”
“步雩习风腋,自觉聪明开。”
安平刚说完,却没想到张祁燕那边开了口,听到张祁燕脱口而出的诗作,又看着此刻习习的微风吹动着自己的裙摆,安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借景即兴而作吗?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
“公主,臣以作完,夜深风大,望公主早些休息。”张祁燕看着公主,微微施礼,随即便转身走下了船头。
“臣先告退了。”
夜色下,寂静又偌大的甲板上只剩下了安平公主一人。
“袅娜少女羞……岁月无忧愁吗……”
安平呆呆的望着江面,口中还在反复轻吟着那两句诗作,以至于连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皇妹,你在做什么?”
墨熠揉着惺忪睡眼从船舱内走出,看着安平独自立于船头有些疑惑。
“啊?”安平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发现对方是自己的二皇兄后松了口气,说到:“我睡不着,出来吹吹风。”
“那皇妹早些歇息,我便回去睡了。”墨熠只感觉很是困倦,转身便要回房,却被安平叫住。
“阿熠,你说张卿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平转过身,倚靠在围栏上,看着墨熠出言问到。
“你说师父?”墨熠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抬头想了想,然后看向自己的皇妹。
“皇妹如此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墨熠摇了摇头说到,一番思考让他消退了一些困意,索性便放弃了回房的想法,走到了安平身边,与她一样倚靠在围栏上看起了天上的星星。
“师父看似鲁莽粗鄙,实则是因为心怀黎民百姓,师父自百姓中走出,所以对师父来说,我们现在所重视上这些礼教如果不能对百姓带来实际用处的话,那就都是虚妄。”
“我现在亦是如此觉得,我辈皇室子弟自小在宫中学习,言谈举止间确实是看起来高人一等,但对于现在的这个江山社稷一点用都没有。”
“师父一直让我与军中士卒一同操练,一同吃住,并不是为了单纯的让我在士卒面前做做样子,而是真的在和士卒们做完全一样的事。”
“一开始我只是以为师父这样做,是为了让我能更加了解军队的情况而已,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
“前几日,有一次我没赶上晨食,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一个弟兄把自己的饼子递给我,和我讲起他那因为大旱而被饿死的哥哥时,我才明白师父的用意。”
墨熠停下了诉说,扭过头看了眼安平,而安平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是什么?”
“师父想以这种方式让我体会到百姓的疾苦,哪怕这点苦还不及他们所经历的千分之一。”
“想让我知道,能被百姓和士卒们认可的原因,从来都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有多高或是有多富有,而是处理问题的方式和说出来的话能不能给到他们实在的利好,让他们发自内心的感觉到亲切和认同,而不是敬畏。”
“百姓们其实很容易被满足,只需要一口饱饭便够了,可包括父皇和我们在内的所有人,却连这最基本的一点都没做到。”
说到这,墨熠的眼中绽放出了一抹光彩。
“师父是国士,文韬武略,心怀百姓,胸怀天下,有他在,便是社稷之大幸,你我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