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边吃边给他交代了一个故事。

    大学城本来没有这家店，原来是开在步行街的，偶然去了一次，我太喜欢他们家的毛肚了。后来就经常去，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去一次。渐渐就认识了老杜。他是那家店的老板，非常客气，在的时候都会给打折或者送菜。后来就算他不在，服务员也会给特定的折扣和免费的饮料。

    乌龙的是，有一次他突然问我，追你那么久，礼物你也会收，为什么约你出来玩，你从来都不出来。过来吃饭也不和我说一声，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我被问得一头雾水。我心里为什么会有你呀，我们微信都没加，我来吃饭怎么告诉你呢。还有，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礼物？

    然后变成他一头雾水。我们理了半天，才把这事弄清楚。之前他找和我一起吃饭的同学要了我的号码。但是那个同学，给的是她自己的号码，所以顺理成章，老杜加上了她的微信。和老杜聊天的，暧昧的，收礼物的，其实都是那个同学。我用老杜手机看了她的朋友圈，基本都是搬运我的，没猜错的话，应该都是仅老杜可见的。

    我们一起叫了那个同学出来，把话说开了。她说零食都吃了，只退回来一块表。还说这么做是因为她喜欢老杜。这个告白让我有点猝不及防。老杜却处理得很得体，表明立场一直是在追求我，并且以后也是一样。还刻意维护了我们的友谊。可我心里还是很隔应，这表被人戴过了。

    我和老杜开始一起去爬山，一起去动物园喂猴子，他会经常接我去店里吃饭。我们像恋人一样约会，会互送小礼物，像是默认了在恋爱，却没有刻意去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无意抱怨一句，你家火锅店什么都好，就是离学校太远了。他当时没说话，可是不到一个月，分店就开到了学校北门的斜对面。他也搬到了分店二楼。

    开业那天，他说晚上北门接我，去吃饭，有惊喜。

    那天他没开车，看他站在学校门口的时候我还有点诧异，问他去哪吃饭，他指了指对面的招牌，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那是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我们穿过马路，进店的时候服务员集体起哄，鼓掌，一句欢迎老板娘喊得我脸都红了。开业当天生意很好，基本是满座。角落里，靠近落地窗的一个双人桌还空着，锅底已经端上去了，墙角是一个粉色的小沙发，他带我过去，说这一桌是我的专座，不会接待客人，随时来，都不用排队。

    我很喜欢那个小沙发，虽然火锅不能天天吃，但没课的时候就喜欢窝在这里看小说，他有时会忙自己的，有时就坐在我对面喝茶。

    那天上午下着雨，火锅店里就我们两个人，他突然说，看见他兄弟发朋友圈秀恩爱，恋爱两周年纪念日。我们的纪念日应该定哪一天呢。

    我这才意识到，恋爱应该有个明确的开始，不然纪念日是哪天都不知道。我一直不敢直视他，瞄了他一眼：“那就今天吧，之前不清不楚的不算数，我们是今天开始的。”

    他说好，站起来弯腰在我额头亲了一口。他说我那个公寓也不怎么住，东西没地方放可以搬到他这里，不想回宿舍也可以住在这里。听得我脸一红，他这里只有一个房间，恋爱第一天就邀请同居吗。我说等公寓到期了再说吧，反正房租也退不了的。

    我以为幸福是在这一天开始的，事实上，是在这一天结束的。

    他说晚上一起去看电影，票都买好了。第一次和男朋友一起去看电影，对每个女生来说应该都是值得期待的，可是他要等火锅店忙完高峰才有空，所以买的场次有点晚，九点四十开始，结束已经快十二点了。学校的门禁是十点半，感觉有点麻烦，就说改天一起看上午场的。

    拒绝完又觉得有点愧疚，毕竟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门禁了也不是非得翻墙，还可以回公寓啊。毕竟票都买好了。想想决定给他一个惊喜，九点多一点就出门去火锅店接他下班。可是刚进门，就看见他和那个之前冒充我的同学一起，正打算出门。他看到我时是掩饰不住的换乱，连忙退开一步和她保持距离，平时爱说笑的服务员此刻也都很沉默。

    “你们这是打算去哪？”

    “看电影。”那个同学一脸挑衅的说。

    他却慌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别误会，她说她心情不好，问我能不能陪她喝两杯。我说喝酒算了，刚好我买了电影票，陪她看个电影吧。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你们去吧，以后你们俩都不要和我联系了。”我转身就回学校了，他跟了一路，解释得却很苍白，我不知道他在宿舍外停留了多久，也不知道那天他们去没去看电影，但是我知道，后来他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也再没来过这家火锅店。

    事情就是这么讽刺，我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被偏爱，以为自己是例外，可是他终究不是我的北大西洋暖流。

    结账的时候，服务员说我永远都是免单的，我觉得更讽刺了，告诉他，一顿饭我还是吃得起的，吃不起我可以饿着。然后扫码付了款。

    应该是服务员告诉他我来吃饭了。刚结完账他就风尘仆仆地跑进来了，刚好遇上打算出门的我们。

    “好久不见，快放假了吧。这位是？男朋友？”

    “不是，未婚夫，我要结婚了。”

    他沉默了几秒，说了声恭喜。

    我是恋爱绝缘体，我适合直接结婚。

    其实这个未婚夫，我们并不熟，他是我常去的那家健身房的教练。之前说要教我游泳，加了微信也没怎么聊天。我在老家有一家小画廊，卖卖画材，帮人看看古玩。基本没什么生意，根本不挣钱，只是没事的时候能有个地方呆。我在画廊的时候他会经常去逛逛，但是也没什么要买的。

    愚人节那天，他带去了一朵红玫瑰，顺手插在我喝剩一小半的脉动里面。

    当时我没在意，第二天开门的时候，那朵花开得很大，娇艳无比，阳光刚好落在丝绒一般的花瓣上，星星点点的露珠，晶莹剔透。我看得愣神了一下，然后把它往阳光下又挪了挪。

    回到宿舍，看见他发了条朋友圈，照片是热气腾腾的火锅，文字是媳妇请吃饭就是香。我很淡定的说了一句，我要结婚了。

    对床的啊晴正在打游戏，头都没抬：“好好好，新婚愉快。”

    “我说真的。”

    慧慧：“你但凡换个玩笑，或许都能有人相信。”

    但是我们真的在准备结婚了。他父母从外地赶了回来，我也破天荒的把我妈和老姜叫到了一起。

    他家里姐弟三个，他是老三，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父母之前务农，现在在医院当护工。朴实本分的家庭，他也是个憨厚老实的人，比我大六岁。我21，他27。房子就在我们县城，140平，父母给的首付，房贷已经自己还了十年了，是他父母名字，婚后过户给我们，有辆十万出头的代步车，贷款还有一年多，是他自己名字。

    第一次见面，我家里虽然没同意，她妈妈还是硬塞了一个六千块的红包。

    老姜听说我要结婚，神秘兮兮的问我，是不是被威胁了，如果是不用怕，自家县城，什么都不用怕，这是老姜第一次和我说这么靠谱的话。我说我是认真的，老姜没有过多表态，道是我妈非常反对，她说恋爱可以，结婚有点冲动了。可是我不想再去适应一个人，然后又没有结果，我想拿着保证书谈恋爱。

    我妈哭闹了几次，最后拗不过我，也妥协了。

    吉米也不同意，每次他来，吉米都龇牙咧嘴地发出低吼，如果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它也会挤到翻白眼，挤进我们中间，我们坐多久，它就坐多久。

    我们开始风风火火地筹备婚礼，拍婚纱照，买各种结婚的小东西。见双方的亲戚朋友，健身房的女孩太多，他把工作辞了，教练本来就是副业，他是做电商的，窝在一个小仓库里，自己加工自己发货，员工只有一个六十来岁的大爷。

    领证那天，他送了我一枚DR钻戒，虽然都是噱头，但是我也喜欢。

    没有彩礼，没有嫁妆，两万多是他的全部积蓄，买了钻戒。我们裸婚加闪婚了。但是这也是噩梦的开始，我的合法老公，也是把我拉进地狱的恶魔。

    领完证发朋友圈后，周群山找到我，脸都是绿的。他质问我，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他商量，他说，我没有社会阅历，不知道人性险恶，我爸做生意有点小钱又名声在外，这个小县城有多少想吃软饭的在找我这样的傻子。说我一定会后悔的。

    周群山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敢对视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如果后悔了，可以离婚啊。我们做了婚前财产公正，离婚也不用分钱给他。”

    “很多事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他结婚的目的不纯，是不会轻易离婚的。会有很多麻烦的。”

    “不是还有你吗，你会帮我的，在这里有什么是你周大少爷摆不平的。”

    周群山叹了口气：“我要去英国留学了，三年。有麻烦给我打电话。别着急生孩子。”

    我们认识的时候，应该是我出生那天，那时候他三岁，白白胖胖。我们一起长大，小时候他总欺负我，但是只要我一哭，他爸爸就会罚他举着一盆水罚跪。他两岁就没有妈妈，周爸爸是退伍军人，严苛得要命。我简直是他童年的灾难，他很讨厌我。

    关系缓和，是一次饭局上，主菜是一大锅羊肉烧胡萝卜，我们都不喜欢吃胡萝卜，他爸爸说了句，吃掉，胡萝卜有营养。他就坐在小板凳上，机械的往嘴里送胡萝卜。那年我好像四岁，看他不高兴，就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比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然后悄悄把他碗里的胡萝卜全部扒拉进自己碗里。然后跑去把碗塞给老姜，说自己饱了。

    从那之后周群山不再执着于把我弄哭了。他会带着我和他的好朋友小峰一起玩，我们三成了一个小团体。我们都是独生子女，父母都很忙。他们在我的成长里担任着亲哥一样的角色。

    只是初一那年，我拥有了一条叫吉米的小狗，我们的活动就成了三人一狗。

    但是初一下学期，因为和父母的互不理解，我有了极其强烈的，离开家的想法。起因是同学过生日，我和家里说了去吃完饭，八点前会回家。可是却被我妈一路跟踪。因为她看见我们一共七个人，五个女生，两个男生。她就在我房间哭了一个多小时，说要和男生保持距离，每个坏孩子，都是一点点慢慢学坏的。我是女孩子，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要学会捡点。

    我很震惊，反问她，饭局上有男生就是不检点吗？我到底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她说，大家都是孩子，都不懂事，可以在同一个饭局上，就会觉得可以单独吃饭，觉得可以单独出去玩，觉得可以早恋，可以犯错。人都是一步一步学坏的。

    我觉得她疯了，我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却更加歇斯底里，说我是她一手带大的，怎么把我养成了这个样子。我从小老姜就什么事都不管，她把我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真的很不容易，我为什么不懂得体谅她。

    最后得到结论，因为我身体里流动着姜家低贱的血液，我生来就是贱的。

    十三岁，我不知道贱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但我知道，我不是个好女孩。

    偶然知道同桌她哥哥要去上海打工了，在我用两瓶饮料和六包辣条的的收买下，她说服她哥带我一起去厂里打工。

    可是出发那天，我刚出小区的门就被抓住了，然后老姜气到颤抖地指着我质问，为什么十二三岁就想着和人私奔，为什么这么不知廉耻。我在满满的震惊和茫然中应和着，对呀，我就是要和他私奔，你管我。

    当天下午我就被送去了市里的封闭学校，没有手机的年纪，我都来不及告诉周群山发生了什么。

    我们没有周末，只有月底的五天假。回老家的时候刚好是周五，我去县一中接周群山放学。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什么情况？哪个狗日的传的你要跟人私奔？”

    “老姜传的呀。”

    “你放屁，他是你爸，会无缘无故给你扣这种罪名吗？你是不是又胡说八道了？”

    “我只是想出去打工。他看到和男生一起，就说我要私奔。”

    “有的时候要学会解释。”

    去市里之后，我和周群山联系得很少，但是每次放假回去，他都会给我准备很多零食，好像我在市里买不到吃的一样。

    我上高中了，他的大学离我只有两条街。艺术生的高中生活是很苦的。而且封闭式学校，没人接是不能出校门的。食堂的饭菜永远是那老三样，周群山就经常给我送饭，来了两次班主任开始怀疑我谈恋爱了，打电话给了老姜，老姜正在搓麻将，告诉班主任那是他儿子，我亲哥，班主任自然就不管了。我犯了点小错他也懒得和老姜掰扯，都是直接和周群山沟通，周群山主打一个表面客气，背地纵容。

    渐渐的，他除了送饭，还要帮我们给偷偷带来学校的手机充电。大家都很羡慕我有个哥哥，但是没人知道，我从来没叫过任何人哥，包括周群山，私下里都是我逼着他管我叫哥。但他也不肯，他只会叫我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