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身无分文，花呗借呗欠了两万三，出门了不能打算喝西北风啊，得想想有什么能变现的。平时从来不买奢侈品，也不爱买首饰，这会还真想不到有什么能卖的。

    对了，有一个五十多克的金镯子，结婚时候买的，没想到现在要靠卖了他来离婚。

    好在黄金全球通用，出镜后再卖，避免节外生枝，何况我现在出门也难于上青天。

    可是我按约定时间逃出门后，海王张又有变故。身份证不敢用，也不敢联系别的人，一时没了落脚的地方。海王张帮我找了家温泉中心，让我将就一晚，明天一早开车到深圳，从深圳出镜。

    虽然是出了家门，但毕竟就在五十公里外的市区，多少也算是眼皮子底下。只好安慰自己，灯下黑。

    忐忑不安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却又被叫醒，是泪流满面的我妈。绝望和无助把我吞食得干干净净。难道我就终究逃不掉，离不了，只能一辈子困在那个房间里吗？

    我妈拉着我的手：“市里住院这么多次，怎么一点用都没有，不要怕，我们去更好的医院。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你觉得我是因为脑子有问题才一直逃跑吗？”

    “你不要激动，你只是病了，生病时候做的错事，我们都会原谅你的。”

    我一路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相信我了，我是一个应该被关在鱼塘集装箱里的疯子。

    回到幽暗的集装箱，老姜和我妈走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平静地看着他。他却比我更像一个疯子，冲过来揪起我的头发对我怒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明显吗？想摆脱你。”

    “为什么？我那么爱你，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完美吗？你为什么要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是什么样子从来都没变过。”

    他抓出一大把精神安定的药，递到我面前：“你吃呀，吃了就能摆脱我，你只有死才能摆脱我。”

    死？死了可以摆脱他？我可以死吗？

    我应该留念什么吗？

    他？不可能！

    父母？他们应该有钱养老，我死了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只是我死了他们会难过很久吧。

    还有孩子，他还那么小。没有妈妈他的人生也有缺失的。但是好在外公外婆会好好爱他的。  

    周群山抢救得怎么样了，我没办法联系他，我也在担心。

    但是真正让我执着坚定地要活下去的理由好像真没有。

    那就死吧。我一股脑地把药往嘴里塞。

    他先是给老姜发了条语音：“爸，快叫救护车，薇薇吞了好多药。”

    然后扑过来想把药从我嘴里扣出来：“不要，不要咽，你别死，我求求你别死。”

    当然，我没死成，全被他扣得吐出来了，医院都不用去了，老姜和我妈匆匆敢来，和救护车致歉，让空车回去了。

    我妈流着眼泪，站在我床边：“你消停点吧，妈妈老了，真的折腾不动了。你要是那么想死，没人拦着你，死在家里也比跑出去好。你要是再跑，我们也不找你了，我给你办个葬礼，就告诉别人，你死了。”

    我的世界崩塌了。原来比起我逃出去，她更希望我死在这里。

    他们走后，我一个人蜷缩着坐了很久。

    我曾经什么都不图的选择和这个平庸的人裸婚，陪着他来这里创业，追求所谓的，我们的山居梦。

    这里原先是一片荒地，政府也不让盖房子，我们开荒平地，盖的活动板房，刚来的时候没水没电，我们也一起坐在黑暗里，点着篝火烧热水洗漱。我们坐在篝火旁的时候也坚信过未来会很美好。

    可是，还是在这个地方，我在考虑结束自己的生命，以此来摆脱这个我曾陪他展望未来的人。

    她也说，我死在这里比逃出去更好。那好吧，我也折腾不动了，我也不想逃了，逃出去，为了什么呢，为了像孤魂野鬼一样在世上游荡吗？

    我见过穿破云霄的山顶，见过沉寂空灵的海底。见过繁华的纸醉金迷，见过贫困山区的人间疾苦。我消费过昂贵的空中餐厅，也在食堂的角落里刷锅盘子。我见过这世界的很多种模样，我结过婚，有过孩子，我好像没有遗憾。

    我该和这个世界告别了。

    我发了很久的呆，失去了很多感观。一直不吃东西，不会觉得饿。光脚走在地上，或是穿着单薄地站在窗户边吹凉风，也不觉得冷。踢到桌角、磕到膝盖，也不觉得疼。我很嘛木，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觉得此刻，我很需要周群山，我发了疯地想他，他是我死之前最想告别的人。我想去他面前大哭一场，告诉他：“哥，我错了，我该听话，不要那么早结婚，我不该逼着你叫哥，我错了。我想回到过去，回到还没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听你的话。”

    我在麻木中研究着各种死法。

    可还没等到我对自己下手，我先收到了姜群山的死讯。肝脏完全坏死，他没撑到合适的配型。一开始是多处毛细血管出血，身上大片的淤黑，接着在洗手间摔倒，颅内出血，五十多岁的周爸爸，看着导管插在儿子头上不停地导出鲜血，看着儿子不停地输血。等全身地血液被换了一遍，才短暂地止血。几小时后继续换血。循环往复，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我不知道周群山承受了多少痛苦，也不知道周爸爸承受了多少痛苦，我只知道我快窒息了。我懊悔，自责。我不该一心急着逃跑，我明明知道他病了，我该去看他，他像家人一样陪我长大，在他抢救的时候，我应该像家人一样陪在他身边，我真自私，眼里只有自己的事情。我自责得快要疯了。

    遗体是不让运回来的，周爸爸打点了很多，让医院说他还有一口气，办转院手续回老家，说是死在路上或者死在老家，回家了再办死亡证明。

    但是120不管出多少钱都不肯拉他回家。

    最后只好把他穿戴整齐，背上自家的车，两边让人扶着坐在后排。他应该是在路上慢慢变凉，慢慢僵硬。

    我没去送他最后一程。因为我出不了门，因为我不吃不喝，崩溃大哭，都说我的状态不适合出门。我一遍一遍求他，让我去送送周群山，我吃饭，我不哭了，我擦掉眼泪，拼命把饭往嘴里扒。

    但不管我怎么求他，都无济于事。我最终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后来我平静地躺在床上，想着，哥，你怎么走了？峰哥出卖我，你还没帮我揍他呢。你在那边无聊吗？我能去找你吗？周爸爸给你烧了好多纸钱吧，你会给我买好吃的吗？周爸爸会给你烧大房子的吧，我应该也有地方住吧。下辈子你当我亲哥好不好？我不想自己打架，不想自己搬家，不想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过年，我想真的有个哥哥。我一定会很乖很听话的。

    好吗？

    等等我，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