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中计了！”

    邵东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女生躲在他的身上，她清晰地看到地面蠕动，一只又一只如同地狱伸出的枯手爬上她的脚踝，阴冷刺骨，拉着她要往下坠落。

    “救命……”强忍的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她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倏忽间眼前一片昏暗，倒落在地。

    女生的意识模糊，脸碰到黏糊冰冷的地面，她的手摸到什么，意识回笼后，女生才看清她握住的是一截白骨，而黏腻的地面是暗淡的血红，邵东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在冰冷的地室里聊胜于无。

    “官方派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一位老妪站在地室的洞口边，光线从她背后透过，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又念道：“守护神保佑——”

    合掌闭目，嘴角停下蠕动，笑容诡异：“你们也不算孤独，还有一个人来陪你们。”

    “七号，把人丢下去。”

    七号没有出声，接着一个沉闷的声音砸落下来，地室的洞口关起，唯一的光源消散，地室又进入了漆黑一片的状态。

    后面丢下来的人一动不动，邵东掐诀：“火起！”

    在他的指尖燃起微亮的火苗，女生爬起来，借着火光勉强看清了那人的背影，泛白的发，青肿的脸和撕破的衣服，女生认出了这套衣服，这是她男友的母亲。

    “抱歉，是我拖累你了。”邵东手臂还在流血，他向女生说到。

    女生在昏迷时听到老妪与邵东的对话，老妪一方在“守护神”的通知下，知道官方在村里安插了人手，所以特意给邵东他们挖坑，为的就是抓住他们又不打草惊蛇。

    “没准是因为我，才打乱了你们的计划……”

    当初落到她肩上的是一个纸人的手，她当初转头被纸人脸上画的血淋淋的笑吓到，是邵东丢了张纸符，纸符无火自燃，升起的火焰迅速将纸人烧掉，女生才逃过一劫。

    妇人听出了女生的声音，浑浊的眼珠转动，似乎瞬间妇人的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她喃喃自语：“没有……逃出去啊……”

    也许是死之前也要死得明白，女生问道：“你为什么非要赶我走？”

    妇人自嘲，声音微弱：“不赶你走，难道要你像我一样，被困在这里几十年，咳，咳咳……最终的下场还是当成祭品吗？”

    女生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煞白。

    邵东身为官方派来的人，自然明白“永寿村”的不正常之处，他游走在村落附近几年，摸清了村子的异常之处，但还没有碰到核心的地方：“祭品，是祭祀给谁的？”

    妇人眼瞳涣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供奉给‘守护神’的，但我不知道这个‘神’到底是谁，他们藏得很死，一点口风都不漏……”

    “拿人命祭祀，哈，你们要不要猜猜拿的是谁的命？”

    说着说着，妇人大声笑着，扭曲大笑着流下浑浊的眼泪，青肿的脸被裂开的伤口扯痛，她无知无觉，或者说，她已经麻木无情：“他们不敢拿自己的命，就拿孩子的命，他们觉得男孩可以传宗接代，就拿女孩的命。”

    “村里男的多了，没有女孩能顺利长大，没有足够的祭品，他们慌了，后来他们想到了拐骗和买女人来村里，给他们生孩子，女孩继续当祭品，要是女孩不够，就拿买来的女人补数，哈哈哈哈，哈哈，一群贪生怕死的渣滓！”

    “我没有逃出去，以为可以让你逃出去，没想到，我们都没能逃出去……”

    妇人对买了她的人低声下气，在那人喝醉时说的大话记下来。她刚被买下时凶狠反抗，而如今却被他驯服地体贴听话，男人对自己征服难以管控的女人似乎有着莫大的自满。

    更何况买下女人的时候，卖家对他说：“这是一个读了书，有知识的女人”。

    无知的人看有学识的对自己谄媚，自得不已：“读书，有个屁用！”

    她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和男人一样，想着拐骗女人来村里，继续维持村里的“传统”，她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当着她的面被一群狞笑的人拖进林里的庙宇，像其他家的女儿一样，再也没有回来。

    女人故意摔伤了身子，不再能生育。

    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在村里没有任何价值，但好在她识字，村里有一项收入，是要卖给旅客“灵验”的纪念品，正需要一个识字的人来处理琐碎的对外事物。

    村子的纪念品经过“守护神”之手，灵验非凡，吸引一众人前往，但他们怕外人发现村中的龌龊事，严防死守，只与零星的外人往来。

    妇人曾经试着逃跑，被抓回来了，男人醉时说“是因为‘守护神’在你身上下了标记，跑？跑是永远跑不掉的！”

    她忍气吞声，一直等着一个机会，她认出了邵东等人是来搜寻村落的异常现象，悄悄给他们开了后门，村里的人知道有人进来了，但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因为她帮忙掩盖了线索。

    女生不知所措看向躺在地上的妇人，妇人看上去比她真正的年纪还要年迈：“抱歉……是我错怪你了……”

    邵东向她道谢，妇人却比他们看得更多：“我这次被推下来……一个是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又闹出了赶人的事，还有一个原因……是那位‘守护神’等不及了——”

    “我们会是祂最后的祭品……”

    三人由此陷入沉默，邵东摸了身前，唯有摸到藏起的锦袋触感才让他有些心安。

    他不由想起那位先生，长发低绑，双眼眯起，七八岁的年纪，周围的人对他的身份晦涩不明，邵东也仅仅是知道那位的存在。

    邵东以为，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交集，直到他要出这次的任务，那位先生主动找了他。

    先生递来一个锦袋：“拿着吧，你可能会用到。”

    地室里的温度越来越低，邵东向同事留了信息，当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久，或许只是片刻，寒冷的温度模糊了他们对时间的判断。黑暗的角落里响起拍掌声，沙哑如破风箱的嗓音随着拍掌声一齐起伏：“没想到，村里藏了如此深的叛徒。”

    “不过没关系，今天过去，一切都会结束。”

    地面亮起猩红的纹理，一个阵法套一个阵法的出现，邵东运用他所学的阵法知识，只勉强划拉开一个小口，让他们有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不过螳臂挡车。”黑袍下的人笑声诡异，挥动手中的骨杖，邵东下意识想去听黑袍人所咏唱的内容，却不想凝神只听到只言片语就已经让他头脑疼痛，好像下一刻要裂开。

    这个阵法在吸收他们的生机，邵东意识到。

    邵东收回心神，念着“清心咒”，伸入袖口拿出锦袋，掏出里面的符箓，见女生已经把妇人扯到他的附近，他一狠心，将写着“镇守”古文的符箓撕开。

    一个又一个金黄色的古字从地面升起，飞绕在三人周围，按着玄妙的韵味排列，四四方方盖住他们。

    被吸取生机而通体冰寒的冷意降下，暖意回升。黑袍人见灵力汲取停下，骨杖一挥，道道冷白的风刃向三人护盾冲去，风刃敲击护盾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风刃溢散，金黄色的护盾岿然不动。

    就差一点阵法才能最终成型！

    骨杖狠狠敲击地面，猩红的阵法纹路不见，邵东看见自己踩在血地里，地面伸出一双双手，它们不知疼痛地拍打着他的护盾。

    “丫丫……”一只稚嫩的手背有如同花朵的胎记，妇人眼神空洞，颤颤巍巍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只小手。

    女生气急，压在妇人身上，也不顾妇人身上的伤，死死控制住她：“清醒一点！就是他杀了丫丫，你要是真的抓了那只手，我们才是上当了！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水流声？还是风声？妇人听不清了。

    她眼前的景象模糊重叠，在这条血路的尽头，她好像看见了一抹蓝色的身影，一片血色里唯一的色彩。

    她是海边的孩子，海的孩子是自由的，但她已经被困在山里二十年。

    母亲说，海里有一位神明，心诚祈求，也许神明就会现身。

    “海的神明……自然是世上最耀眼的存在。”

    “神明啊……我想回家，我想自由……”

    邵东还在维持着护罩，女生听到妇人似乎说了什么，女生凑近去听：“你说什么？！”

    “回家……海……自由……”

    “一剑……”

    “……斩诛邪……”

    女生看妇人安静躺着没有反抗，又疑惑重复：“一剑斩诛邪？”

    一道刺目的，光辉锋利的，万丈长虹的剑光从女生眼前极速闪过。

    血路中撕开一条清晖的划痕，无声划过黑袍人的躯体，黑袍裂开，露出里面面孔惊愕的枯树皮般的老者，灰色无光的眼，和遍布老人斑的脸。

    “不……”

    一条红线从他正中间划出，遮挡在身前的骨杖也从中间断开，面目狰狞的老者留下他最后一句话，身体一分为二向两边倒下。

    老者倒下，可阵法还在运行，不安的红仍充斥整间地室，女生的目光僵硬住，蔚蓝上绣着金边的繁服从她眼前走过。

    只见来者走到地室中间，一把莹白的骨剑抬起，松手，骨剑毫无晦涩地刺入地面，阵法响起清脆的破碎声，猩红色褪去，地室又成为原先寒冷昏暗的模样。

    女生借着护罩柔和的光，抬眼看来者。

    是车上给她让位置的人……但为什么，那人的眼瞳，是碧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