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一条鱼，却有着比狗还要灵敏的嗅觉，不知图南怎么察觉到她要收起尾巴，他从洗浴间里串出来，扑到尾巴上，抱起它就是一顿求饶。

    “尾巴好不容易出来透一次气，让它多待会，这么早收回去多可惜！”

    一鱼一尾巴惺惺相惜，缠绵得好像她才是那个棒打鸳鸯的恶毒反派，可这本来就是她的尾巴。

    木青安掩面，狠狠甩动尾巴，把图南甩出去，不看他受伤的神情，直接把尾巴收回去，额上的龙角也化作点点荧光消失不见。

    她向图南丢去东西，图南一接，是发绳和簪子，木青安背对他：“头发随你。”

    别再找尾巴了。

    又是不知名的小曲，他哼出来的与原曲相比，总有另一番韵味，如水顺滑的长发在他的手中盘起，簪子将头发挽起，在发下又用红绳绑起精巧的结，垂下来细长的绳摇晃。

    翻转晃动，“图”的古字随着翻转。

    *

    木青安和图南站在马路上，正好身旁停下一辆面包车，车上的人大多到了县城就下车，木青安问清车子往返的地点，得知终点站是自己要下的地方，遂把行李箱放车后箱，拉着图南上了车。

    过了半个小时，赶来一对情侣，女生背着蓝色书包，男生提行李箱跟在后面。

    面包车的中间过道塞了两个塑料凳，两人上车，司机认为满客了，才开车出发。

    女生抱怨：“让你早一点订酒店，你偏不听，现在急忙赶车，再慢一点就要错过这辆车了。”

    男生狡辩：“这不最后还是定到了酒店和赶上了车吗？”

    “酒店明明是我盯着才看见满房突然窜出一间单人间，手疾眼快订下的！”女生不满，似乎还想训斥什么，但是车开得太抖，她的精神气快要被磨没了。

    路颠簸可影响不了经常坐面包车来往的中年男子，他瘪嘴，粗着嗓音“哼”一声，浑浊的眼缓慢转动，抬起干枯的手，弯指指向自己身旁身形佝偻的妇人，端着身子，嘴角裂开：“好不容易带你出来一趟，麻烦死了，还不便宜呢，知道这次带你出来的钱我需要赚才能赚回来吗？!”

    还没来得及有人反驳他，他先抱歉着大笑，声音洪亮：“家里的黄脸婆闹着出来见世面，可这村里到镇上花的路费钱贵啊，现在哪哪不是要钱的地方，真是不懂得给家里省钱。”

    车里的人一时好像有了共同的话题，一起倒起了苦水。

    山路颠簸，女生觉得不适，不仅是车里混乱杂糅的气味，还有他们莫名的凝视和对话里的内容都让她感到不适，她看向男友，却发现男友无所察觉，挂着她熟悉的笑容望向她。

    可一瞬间，男友的笑和中年男人的脸合在了一起。

    木青安闭目养神的眼睁开，她把图南赶进里面，自己紧贴坐在一旁，隔着长裤感受到他皮肤的温热。

    勉强挤出一个位置，木青安叫住女生，让她坐在刚才挤出来的位置上。

    女生懵懂地听了她的话，顺从坐到木青安身边，混乱交杂的气味如被隔绝开，女生终于缓过气了。她向木青安道谢后，抬眼看了看自己男友的背影。

    女生的脑子缓了过来，开始犹豫起自己是否要继续坚持去见男友的家长。

    车上的人有上有下，到最后仅剩下木青安，图南和那对情侣，司机喊着已经到终点站，木青安下了车，面对茂密的丛林，合上眼感应，选择了一条深入林间的路。

    女生见他们离开的方向和她不同，心里没有底，但还是跟着男友走了。

    拖着行李箱走在林间麻烦，探寻到附近没有监控设备，木青安将行李箱和背包都塞进芥子空间里。

    茂盛的草木遮天盖日，两人踩在枯叶上前进，锋利的草叶足以划伤无知的路人，加上品种繁多不知名的危险植株，行人一不小心极易中招。

    但木青安不用担忧这个问题，龙鳞坚硬，寻常的事物难以划伤，只是繁茂的林间没有确定方向的标志物，兜兜转转走着就迷路了。

    “不会是迷路了吧？”图南已经是第三次绕回原地，中间的树上还挂着他绑上去的红带，绳结和垂落的绳尾长度与离开前别无二样。

    与此同时，天色渐晚，林间响起夜间鸟类的嘀咕声。

    “怎么可能会迷路？”龙族生来便会腾云驾雾，在白茫茫的天上飞行，需要极为精准的方向感。

    可如今的局面确实异常，木青安不经担忧起来，她皱起眉头掐算，图南则在一旁盯着她掐算的手看，原本是想偷偷多学一些算卦的技巧，转眼却被如白玉的手吸引走注意力。

    龙君大人倒是哪儿都精巧，比白玉雕琢的更加莹白温润，表面的清冷与温润相融，更深一步探究却又无不透露着散不去的疏离感。

    像高挂于天的月，遥不可及。

    相处时龙君的目光不经意间会变得深邃，如同一位经历诸多的老者，眼里皆是时间漫长的厚重沉淀。

    每每被这般目光注视，图南心里难以抑制地升出两人疏远的无力感，他大多数时候说的冒犯的混不痞的话，都是在试图打破龙君眼里容纳万物的仁慈。

    他在她眼里，应该是特别的那个。

    也许现在不是，但他会费尽心思，让自己在她心里占据特殊位置。

    没有注意到图南盯着自己的手发愣，木青安停下掐算。

    图南：“结果怎样？”

    被他的声音拉回来，木青安恍惚一瞬，回复道：“衔尾，重叠。”

    她想到了一些事情，补充道：“蛇衔尾，蛇相缠。”

    木青安有了头绪，图南可没有，不等他询问，一本薄书迎面扔来，他打开一看，是帐篷的搭建指南，里面还夹了一张折叠的纸，图南从折叠的地方打开，打开，打开……

    ……开出了很大一页的责任说明。

    每一个字词都要拐着弯说，确保句子的意思表达正确，但一般没有人会看完。

    像手机里的服务协议，不看一眼，全点“我已阅读并且同意”。

    任由他在和说明书做斗争，木青安拿出空间里的帐篷，之前考虑到旅行也许会夜晚露营，所以买下来做准备，虽然坏消息是，她只准备了一份。

    木青安按照记忆，搭好帐篷，第一次搭有点手生，可也勉强看得过去，图南快速看完附赠指南，也来帮忙。

    山地的昼夜温差大，到了夜间，除了低吟的虫鸣，还有的便是刺骨的寒风。他们不用担心周围的环境，但木青安自古就待在华国，所以有些习惯也受华国文化的影响。

    例如睡觉要盖肚子。

    木青安让图南把毛毯拿出来，他不但拿出了毛毯，还拿出枕头，被子，要不是已经有垫子，木青安怀疑他是不是还能拿出床垫来。

    图南自觉躺好，木青安没想太多，扯起被子缩进他的怀里闭目。

    不到几分钟，一阵悉索声，木青安起身，图南握住她的手臂：“怎么起身了？”

    木青安远离他，找了一个角落缩起来：“你的心跳声好吵。”

    “……”不跳不就更恐怖了吗？

    她又补充说：“跳得太大声了。”

    说完，蜷缩自己，盖上被子，闭目沉睡。

    图南气不过，掀开她的被，挤进角落，和她抢被子盖，又贴近距离。木青安不满推开他，他厚着脸掰开她的手，和她挤在一个被子里。

    木青安没有精力应付他，耳边虫鸣与寒风喧嚣，盖不住隐隐传来的低泣，尖叫和怨恨。

    渐渐地她困顿入梦。

    梦里无数只手从污浊的泥地里伸出，一只又一只，枯瘦如干柴的，半挂着肉的，留着浓稠暗红血液的，还有……稚嫩短小的……

    直视前方的碧青眼瞳轻转，看见那双稚嫩的白手，和它周围已经垂下的，无力的同样细短的枯骨。

    *

    “出去——！给我滚出去！！”

    头发花白的女人将女生的行李甩出门外，眼神恶狠狠盯着她，她男友想上前扶起她，女人死死抓住男友的手，干瘦的手骨有着不相匹配的力量，浑浊的眼里闪着莫名的精光。

    在众人没有反应时女人大叫，尖利的指甲挥舞，身型佝偻的男人为了躲避，躲在一角，而她男友头发被女人扯动，女人声嘶力竭：“我不允许！不允许这种贱女人进家门！！”

    女生惊恐，在男友被他母亲拉扯之际，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开，她害怕得连行李箱也不拿，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跑，村里的人躲在门扉后，阴沉沉看着奔跑的她，就像在看一只做着无用功的猎物。

    她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挣脱不开的噩梦里。

    女生没有跑向村门口，她不记得村口的方向，像一团黑雾，盖住了她的记忆，让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她看见黑森森的树林，咬着牙埋头跑进去，树枝划破手臂，划出细微的伤口，她忍着痛，一直跑着，直到看见林间亮光的庙宇，女生靠着树枝喘气。

    余光却看见树杈上垂下一个黑色的人影，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吞咽下差点溢出的惊叫声，庙宇的微光照过来，女生盯着人影，最后确认下来那只是一个纸人。

    一个遍体红色颜料的纸人……

    阴森的树林，倒挂的纸人，和怪异的庙宇，寒风刺骨，可女生已经没有勇气进庙宇躲风了。

    她缩紧身上的外套，努力保留住身体的热量，而在此时，她的肩上，似乎落下了一只手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