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究还是没能落下那一剑，作为安国顶级的杀手这是她生命中的唯一一次失利，也是她唯一一次故意为之的失败。剑那端的人儿是她朝朝暮暮日思夜想的人，是曾与她一起并肩御敌的人，也是战乱多年安国的唯一希望，但如今他们却立场不同，各执一方——沈烨、沈烨在梦中无数次地呼唤你的名字，但醒来却发现不过是大梦一场。

    “主子，时辰快到了，莫要让陛下久等了。今天可是庆祝您加封武平侯的大日子，若是迟到了怕是不好。”

    “知道了。”她淡淡地道。平静如水的眸子中不见一丝波澜，但她心底却知此次行动的失败意味着什么——沈家军将会在他的带领下长驱直入攻入安都；正处风华正茂的他将面南背北成为开国皇帝；但在这之前也意味着她将以死谢罪，而这场宫宴便是她在这世上参加的最后一场宴席了。

    想到这她不禁莞尔——从五岁入了修罗堂后便知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从此之后这世间于她不再有家国道义，她只是执政者手中的一把剑，执政者的意志便是她的意志，无所谓对错，她只管将自己打磨锋利就好。这些年来她是踩着多少尸体才一步步爬上这修罗堂堂主之位，本以为自己早已断情绝爱，但偏偏在一次任务中她遇上了他。他告诉她这世间除了你死我活、尔虞我诈还有江南烟雨、山花烂漫；他告诉她这世间除了一项接一项完不成的任务还有醉卧望江楼的逍遥惬意、纵马驰骋草原的快意洒脱；他告诉她何谓道义、何谓家国、何为是非。她遇见他后也变得不同起来——手中雨泠剑的杀意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江湖豪气；身上白衣的冷暖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几点繁花绣样；眼中的戾气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慈悲侠义，而这一切的一切又让她感觉很是舒服。

    衣架上用以赴宴的华服早已备好，那本是用他一针一线缝来赠予她的嫁衣改的，如今她却要穿着它赴一场她生命中最后的盛宴。多年后也许他早已成为一代威名赫赫的帝王，后宫莺燕环绕，儿孙承欢膝下，那时他一定会忘了她吧，虽然他们曾耳鬓厮磨以终身相许，但终究只能是有缘无分罢了。

    想到这，她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般郑重地在梳得极精致的发髻上插上一只极为精巧的金簪，又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而后敛神起身，披上那身华服，登上车轿，向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华堂夜宴连清晓，醉里笙歌云窈袅。今日她的性质极好，桌上的酒壶不知空了几盏又换了几次，旁人只道她是刚刚被加封了候位，成为安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候喜上眉梢，却不知她是在庆祝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刺杀失败，也将是最后一次失败。

    “武平侯，陛下请您去偏殿详谈。”总管太监传旨道。

    “好。”她欲放下手中的白瓷酒杯，却似无意间落空，那酒杯竟直直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皇家之物怎容轻易打碎！周围群臣顿时侧目。她也急忙俯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却将手指划破，霎时鲜血涌出。那总管太监倒是见多识广，只是微微一怔，随即道：“侯爷是我大安的股肱之臣，陛下断不会因为您打碎了一个酒杯而怪罪于您的。这些容奴才手下的人去收拾，您先处理一下伤口，赶紧随奴才去面圣才是正经。”

    “臣，初云参见陛下。”偏殿中她朝那坐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行礼道。

    “初卿免礼。去把那盏茶给朕端过来。”皇上道。

    茶杯依然滚烫，她已不记得是第几次端这样烫的茶杯了，只是记忆中那高高在上的人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傲慢，让她时时刻刻记住自己卑贱的身份——一位末等宫女不知和谁一起生出来的孩子。

    透过杯壁她能感受到那滚烫的热茶舔食着她刚刚包扎好还渗着血的伤口，虽然她身经百战，身上受过数百处大大小小的伤，每一处都比这一处重，但她还是觉得刚刚受的伤格外刺痛。那个坐在九五至尊之位的人曾亲手把她送到修罗堂，告诉她这便是她日后的归宿——要么完成一次次九死一生的任务回来领赏，要么便暴尸荒野。

    “今晚玩得开心吗？听宫人说你饮了许多酒。”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陛下为庆贺臣被加封为武平侯特意设宴，臣自然是开心的。众位大人敬的酒臣不敢推脱，多饮了几杯自是难免。”

    滚烫的茶杯仍在她手上托着，刺痛连心。那龙椅上的人却无意接过，只是轻蔑地一笑道：“好好干，只要你做好朕手中的这把利剑，以后你的富贵荣华自是不必说的。这次韶关的刺杀任务可还进行得顺利？那沈贼怕是早已横尸荒野了吧？这次可是个大好的机会，他独自一人去查探军情，多亏朕的斥候发现得及时，朕决断得当，才给了你这样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按道理来讲，一军主帅死了，军中早应该大乱，可昨日朕却收到战报，这沈贼麾下的几支部队连破了我安国数座城池，究竟是为何？”他的声音里威严中带着一丝震怒。

    杯中的茶水已凉了几分，正是刚适合入口的温度。她捧着茶杯的手也往前凑了几分，恭敬道：“陛下莫急，此事定有蹊跷，容臣着属下仔细查探一下，再行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