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为救他被捅的七刀，是他楚雨烟闲谈时的玩笑。

    我从未对他这么陌生啊，少时用尽所有守护的少年——

    揽着他心爱的人用我赠他的琅琊剑指着我。

    “她是我父皇留给我的一条狗，为我死也是应当的。”

    我倒在血泊里看祁清晏，看他对着身边的人温柔的说话。

    直到我被拖走之前，我一直看着。

    一年以来我一直住在皇宫最深处的大牢，罪名是谋杀皇嗣。

    赵婕妤的孩子死了，因为楚雨烟嫉妒她。

    我奉祁清晏之命保护楚雨烟，而她要我替她杀了祁清晏的孩子。

    我不肯，但那个孩子还是死了。

    祁清晏心里明白真凶是谁，可他怎么舍得让他爱的女人受此罪名呢。

    所以罪人变成了我。

    赵婕妤恨我入骨，每隔几日就会派人来抽我几鞭子。

    我很快就习惯了，腿上被盐水鞭抽出的伤口一开始钻心的疼，到了长肉时又密密麻麻的痒，用湿冷的地板蹭一蹭，会好上许多。

    伤口被蹭破了，血黏黏糊糊的沾到地上，就会招来老鼠。

    我给自己的腿盖了一层草，就絮絮叨叨的跟老鼠说起话，它不愿意搭理我，我一把伤口盖上，它就走了。

    嘿，它也知道这故事蠢得没劲。

    我不能把肉分给它们吃，但可以把每日一碗的饭分给它们，看着它们头挨着头吃地上的馊饭，就觉得心里没有那么荒芜了。

    等我和这里的老鼠好不容易打成了一片。

    一个太监忽然到来，嫌恶的看了我一眼，尖声道。

    “贵妃娘娘要见这个犯了错的贱婢，来人，把她拖走。”

    我的腿再次蹭到了地上，拖出暗红的血痕，心里可惜那几只老鼠没来为我送行。

    我被拖到宫门口，楚雨烟用脚踩在我的脑门上。当着所有宫女太监，侍卫用琅琊剑划开我身上的衣服。

    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上只有未好全的伤口和刀疤，楚雨烟笑了，带着轻蔑和嘲讽。

    “真丑。”

    我张了张嘴无声的反驳你才丑。我不丑，我七岁时，先皇在一排罗浮卫里选中我，他把我唤到跟前，对我说。

    “小姑娘，长的真伶俐。”

    “朕把阿晏交给你了。”

    我为他杀过人，也为他挡过刀，没有什么比刀疤更能让死士骄傲。

    我忆起过去，不防风入肺腑咳出一口血来，然后头上一轻。

    原来是祁清晏来了，这个时候他才下早朝，步履匆匆。

    我以为他至少会让人把我拖起来，保留我最后的一点尊严。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扶住了向他盈盈下拜的楚雨烟。

    “她这么晦气，把她弄到这来，也不怕弄脏了你的宫门。”

    然后我听到她娇笑着嗔他。

    “借口！我打她，陛下是不是心疼了。”

    “怎么会，爱妃不信，刨开朕的心看看如何？”

    我听着他们笑着调情，如胶似漆，心里有什么一点一点的破裂开来。

    “臣妾不舍得，只看陛下舍不舍得了。”

    祁清晏无奈的摸摸她的头。

    “一条养老了的狗，任凭你发落便是。”

    我忽然有点想笑，因为自己的自作多情，但是眼泪不受控制，一颗一颗的滚落在地。

    祁清晏扫了我一眼，用我曾经最喜欢的那双眼睛。

    只可惜那双眼睛里不再有那些温暖的情绪，只有深深的厌恶和嫌弃。

    “哭起来这么难看，以后别在朕面前哭。”

    他好像忘了，我一身的伤疤是如何留下。

    楚雨烟似乎确认了心里的一个长久的疑问，如释重负了。她不在意的摆摆手让侍卫把我拖走，拖回那个潮湿的，脏乱的，有我的老鼠朋友们的那个小牢房里。

    当天夜里，祁清晏来找我，看见我满身血污，他一脸嫌恶。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抬头看着他华贵繁复的龙袍，忽然觉得他很陌生，想伸手抱一抱他，试图让自己相信，他还是他。

    不是什么皇帝，不是什么陛下。

    他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后退一步避开了那只爬满血污的我的手。

    “阿岁，不要心存妄念。”

    我的手落空了，我轻声重复着他的话。

    不要心存妄念。

    可是这妄念是祁清晏十几年来亲手为我编织的，要解开怎么能像说话那样轻松呢。

    我的手落了。

    黑暗比从前更甚，随之而来的是从脚底泛起的湿冷。

    混混沌沌中我做起了梦，梦到我七岁时在密室里第一次见到祁清晏。

    那时他只有五岁，因为密室的昏暗吓得紧紧抓着柱国大将军的手，一双乌瞳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而我盘坐在密室的另一侧角门口，正在屏气练功，直到他拿着宝贵的夜明珠照到我跟前。

    因为那份不合时宜的光亮，我抬起头，他生的真好看，眼睫上还挂着泪，像我梦里看见过的瓷娃娃一样。

    然后他一下子抱住了我，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包括我。

    他身上不是我熟悉的潮湿的味道，而是阳光，花草，是温暖的味道。

    然后我听见他凑在我耳边软软的说。

    你别怕。

    他那时还不理解死士是什么，也还不懂杀手是用来做什么的。